第9章 镜中人(1 / 2)

司马砚搬进老城区的祖屋时,正是梅雨季。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墙根的青苔顺着砖缝往上爬,像无数只暗绿色的手,要把这栋百年老宅拖进潮湿的阴影里。

祖屋是大伯临终前托付的,说是司马家的根,不能丢。司马砚是做文物修复的,对老物件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加上城里房租飞涨,便欣然应下。收拾杂物时,他在阁楼的樟木箱里发现了一面铜镜。镜面约莫巴掌大,边缘刻着缠枝莲纹,铜绿斑驳却掩不住精致,背面中央嵌着一颗暗黄色的玛瑙,摸上去竟带着一丝暖意,与这阴雨连绵的天气格格不入。

“倒是件好东西。”司马砚摩挲着镜面,指尖划过冰凉的铜纹。镜面不算清晰,蒙着一层薄薄的包浆,他试着用软布擦拭,却发现无论怎么擦,镜中映出的人影都有些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水雾。更奇怪的是,镜中的自己,嘴角似乎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而他本人明明面无表情。

起初司马砚只当是古镜的工艺问题,没太在意,随手把铜镜摆在了卧室的梳妆台上。祖屋的卧室很大,窗户对着一片茂密的香樟林,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夜里总让人觉得像是有人在窗外走动。

入住的第三天,司马砚加班到深夜才回家。推开门,卧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刚好照亮梳妆台上的铜镜。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镜中映着一个人影,却不是他。

那是个穿着青布衫的女人,梳着民国时期的发髻,侧脸对着镜面,鬓边别着一朵白色的珠花。她的动作很慢,正抬手轻抚鬓角,姿态温婉,可那双手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甲泛着青灰。

司马砚的心跳骤然加快,他猛地抬手按亮了床头灯。灯光亮起的瞬间,镜中的女人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惊魂未定的脸。“是眼花了吧。”他喃喃自语,揉了揉眼睛,再看铜镜,里面只有清晰的倒影,方才的女人仿佛只是幻觉。

可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

每天清晨,司马砚都会发现梳妆台上的铜镜换了位置,有时靠在左边,有时摆在中央,甚至有一次被放在了床尾的矮柜上。他明明记得前一晚睡前,特意把铜镜放回了原位。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镜中的“他”越来越不对劲。

那天他对着铜镜刮胡子,明明已经刮得干干净净,镜中的人影下巴上却还留着一圈青黑的胡茬,眼神阴鸷地盯着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司马砚吓得手一抖,剃须刀在下巴上划开一道血口,鲜血滴落在铜镜上,瞬间被镜面吸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终于意识到,这面铜镜不对劲。当晚,他翻出大伯留下的日记,想找找关于铜镜的线索。日记里大多是日常琐事,直到翻到民国二十六年的那一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凌乱。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十三。阿鸾又在对着铜镜说话了,她说镜中有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我不信,可她日渐消瘦,眼神空洞,像丢了魂似的。”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阿鸾说镜中人要带她走,她要去见镜中人了。我把铜镜藏了起来,她却疯了似的找,哭着说镜中人在叫她的名字。”

“七月十七,阿鸾没了。她死在梳妆台前,手里紧紧攥着那面铜镜,嘴角挂着笑,和镜中人的笑一模一样。大夫说她是中邪了,可我分明看到,镜中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对着我笑。”

司马砚的手指微微颤抖,日记里的“阿鸾”,应该是大伯的妻子,也就是他从未见过的伯娘。难道这面铜镜里,藏着伯娘的鬼魂?

他接着往下翻,后面的日记断断续续,大多是大伯对铜镜的恐惧。他提到,阿鸾生前最喜欢那面铜镜,说是她的陪嫁,自小戴在身边。阿鸾死后,大伯想把铜镜毁掉,可每次动手,都会浑身剧痛,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无奈之下,他只能把铜镜锁进樟木箱,藏在阁楼深处,希望永远不要再被人发现。

“原来如此。”司马砚合上书,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看着梳妆台上的铜镜,镜面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些,镜中的人影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怨,一丝渴望。

从那天起,司马砚开始失眠。每到深夜,他总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从卧室的一角传来,慢慢靠近梳妆台,然后停在铜镜前。他不敢睁眼,只能死死地捂住耳朵,可那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感觉到有人在他床边呼吸,带着一股淡淡的、潮湿的霉味。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猛地睁开眼,正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他,正在对着铜镜梳理长发。那身影穿着青布衫,和他之前在镜中看到的女人一模一样。他吓得大叫一声,身影瞬间消失,只留下铜镜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司马砚再也无法忍受,他想把铜镜扔掉,可每次走到门口,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回来,像是有人在拽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他试过用布把铜镜包裹起来,锁进柜子里,可第二天醒来,铜镜总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梳妆台上,镜面干净得像是刚被擦拭过。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天夜里,司马砚对着铜镜,声音沙哑地问道。

镜面波动了一下,像是水面被风吹起涟漪。镜中的人影慢慢清晰,正是那个穿着青布衫的女人。她转过脸,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眉眼间带着几分憔悴,眼神却很平静。

“我叫苏鸾。”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面铜镜,是我的本命镜。我死之后,魂魄便被困在了镜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司马砚愣住了,他没想到镜中人竟然会回应他。“你为什么缠着我?”

“不是我缠着你,”苏鸾轻轻摇头,“是这面铜镜,与司马家有着不解之缘。当年我嫁给你大伯,本是两情相悦,可没想到,婚后不久,他便移情别恋,爱上了别人。我伤心欲绝,只能对着铜镜倾诉心事,久而久之,魂魄便与铜镜融为一体。”

“我大伯他……”司马砚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的印象里,大伯是个温和儒雅的老人,从未听说过他感情不专。

“他后来也后悔了,”苏鸾的眼神黯淡下来,“可一切都晚了。我死后,他活在愧疚和恐惧中,直到临终前,都没能放下。我被困在镜中这么多年,看着岁月流逝,看着人事变迁,却始终无法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