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瞬间,林默就在奔跑。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余地喘息。身体的本能,远比大脑的反应更快,驱使着他那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在一条条没有尽头的、由腐朽混凝土与生锈钢铁构成的巷道中疯狂穿行。
这里是一座已经死去的城市。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像一具具被抽干了血肉的骸骨,空洞的窗户是它们无神的眼窝,沉默地注视着这个渺小而又徒劳的逃亡者。天空是永恒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没有太阳,没有星辰,只有浓得化不开的、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的绝望。
他在躲避一个“东西”。
林默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记得,当自己从一场短暂的昏迷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站在街角,静静注视着自己的身影。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生物。它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身体表面却覆盖着一层如同液态金属般、不断流转变换的暗色物质。它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绝对光滑的、镜子般的面庞,倒映出的,是林默自己那张沾满灰尘、写满惊惶的脸。
在看到它的第一秒,林默的灵魂深处就响起了一个最原始、最强烈的警报——逃!
于是,这场没有起点,似乎也没有终点的追逐,开始了。
他引以为傲的体能,在这场马拉松式的逃亡中,被迅速消耗。肺部像被塞进了一团燃烧的炭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刺痛。双腿的肌肉早已酸胀到了极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尝试过反击。
在途经一处废弃的警局时,他找到了一把保养尚可的警用手枪和两个满载的弹匣。这是他熟悉的、能带给他安全感的工具。他躲在断壁残垣之后,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一台即将过载的发动机。
当那个“猎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拐角的瞬间,林默动了。
砰!砰!砰!
清脆的枪声在死寂的城市中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三颗子弹,以他最精准的射术,呈品字形,呼啸着射向“猎人”的头部。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如坠冰窟。
子弹在接触到那光滑镜面的前一刻,速度骤然放缓,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然后,它们就那样静静地悬停在了半空中,弹头距离镜面,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那个“猎人”似乎是“看”了一眼那三颗被凝固在时空中的子弹,然后,它抬起了自己的手臂。手臂的液态金属一阵蠕动,竟然也“长”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由暗色物质构成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手枪。
它将枪口,对准了林默。
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林默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撞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身后的墙壁上。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他低头一看,肩膀上赫然多了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温热的鲜血正汩汩地向外冒。
它……学会了。
一个让林默浑身发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这个怪物,在学习他的行为,在复制他的武器,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来狩猎他。
他扔掉了手中那变得毫无意义的枪,忍着剧痛,再次开始了亡命奔逃。
他不再相信任何工具,转而依赖自己最根本的生存智慧。他利用复杂的地形,在迷宫般的建筑群里穿梭,试图用最刁钻的路线甩开对方。他爬上摇摇欲坠的消防梯,在几十层楼高的楼顶天台之间飞跃,每一个动作都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他像一只被追赶到绝路的野兽,用尽了所有的狡猾与智谋。
但无论他怎么做,那个“猎人”始终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恰好保持在一个能让他看见,却又永远无法摆脱的距离。它似乎并不急于杀死他,而是像一个冷酷的、极富耐心的驯兽师,在享受着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的、淋漓尽致的表演。
它甚至……开始变得“聪明”。
当林默试图用一根摇摇欲坠的广告牌作为陷阱时,“猎人”只是在百米开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他。那面光滑的脸上,倒映出的,是林默自己那张布满冷汗的、自以为得计的脸。仿佛在嘲笑他的幼稚。
当林默躲进一处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系统,以为可以借助黑暗和狭窄的环境摆脱追击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从管道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模一样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它,分裂了。
它将自己的一部分,变成了无数个更小的个体,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那一刻,林默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体能、武器、智谋……他赖以生存的一切,在这个怪物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对方的力量、速度、智慧,都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在追逐的过程中,不断地进化、攀升,永远比他高出一线。
这不是一场狩猎。
这是一场教学。一场由“猎人”主导的,教他如何“绝望”的课程。
体力的流失,肩膀上不断加剧的伤痛,以及精神上那根越绷越紧的弦,让林末的意识开始模糊。疲惫与失血,让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片挥之不去的黑斑。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听到了声音。
“默哥哥……你跑不掉的……”
一个熟悉的、软糯的声音,突兀地,在空旷的巷道里响起。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回头。
没有人。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这次,是另一个声音,清冷,而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的玩味。
是念秋和知夏的声音!
不!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疯狂地摇头,试图将这幻听甩出脑海。
但那声音,却像是跗骨之蛆,开始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站在巷道尽头的“猎人”。
它的身体,正在发生新的变化。那液态金属般的表面,开始褪去,露出的,不再是镜子般的脸庞,而是……两张他无比熟悉的、此刻却让他毛骨悚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