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负责写每个区域的介绍文字,还有整个展览的前言。”小星星说,“另外,‘消失的声音’这部分,我们得专门设计一下。”
“可以用一种特别的颜色或材质来区分。”小雨在素描本上画着,“比如用灰色的展板,上面贴那些文字描述和图画,和有声区形成对比。”
“还可以设一个‘声音记忆罐’,”小文提议,“让大家把想记住却已消失的声音写在纸条上,投进罐子里。展览结束后,我们可以把这些纸条整理成册,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声音档案’。”
“好主意!”小宇眼睛一亮,“罐子就用那种老式的玻璃罐,有木塞的,有质感。”
四个人越讨论越兴奋,午饭都忘了吃。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才匆匆收拾东西回教室。
下午第一节是音乐课。音乐老师知道他们的项目,今天特意带了一台老式的留声机和几张黑胶唱片来。黑胶唱片放在转盘上,唱针轻轻落下,先是“滋啦滋啦”的杂音,然后,周璇的嗓音流淌出来:“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那声音有一种特别的质感,温暖,略带沙哑,带着旧时光的气息。同学们都安静地听着,仿佛被带回了那个遥远的年代。
“这就是几十年前的声音。”音乐老师说,“当时的录音技术有限,有杂音,不完美,但正是这些‘不完美’,让它有了时间的味道。就像你们收集的那些声音,可能背景有噪音,可能音量不均衡,但这些‘瑕疵’,往往是真实生活的一部分。”
小星星听着,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们追求的不应该是完美的录音效果,而是真实的声音状态。爷爷那盘有杂音的蛙鸣磁带,反而可能比清晰无杂音的录音更真实,更有田野的气息。
放学后,他们去看了仓库的旧展板。果然有一些可以用的,虽然旧,但擦洗一下,贴上新的装饰,就能焕然一新。后勤老师还找出几个旧屏风,木框的,蒙着的布有些褪色,但正好有种时光感。
“这些可以用在‘倾听区’,”小宇比划着,“围成小格子,里面放个小凳子,挂上耳机,就是个私密的倾听空间了。”
“屏风布可以重新裱一下,”小雨已经进入设计状态,“用深色的布,吸音效果好。上面可以贴一些‘静’、‘听’之类的字,用不同的字体。”
四个人一起把展板和屏风搬到广播站旁边的空教室——那是李老师帮他们申请的临时布展场地。东西不少,搬了好几趟,累得气喘吁吁,但看着逐渐堆满教室的物料,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
“明天开始,放学后就来这里布置。”小宇擦了把汗,“估计得忙好几天。”
“我让我妈帮忙做几个坐垫,”小雨说,“倾听区需要坐得舒服。”
“我负责文字部分。”小文说,“包括区域介绍、声音说明、投稿者的话……这些要打印出来,过塑,贴在展板上。”
“那我……”小星星想了想,“我负责整体协调,还有‘消失的声音’部分的征集和整理。”
分工明确,各自领了任务。离开学校时,夕阳正好,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温暖的金色。
小星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那家老文具店。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店主阿姨抬头看见他,笑了:“又来啦?这次买什么?”
“阿姨,”小星星走过去,“上次您说,有盘女儿弹琴的磁带……”
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柔软下来:“你还记得啊。我回家翻了,还真找到了,在一个旧饼干盒里,和好多老照片放在一起。”她从柜台料袋仔细包着,标签上稚嫩的字迹写着:“小娟弹琴,1998年6月”。
“就是这个。”阿姨轻轻摸着磁带,“那时候她八岁,学琴半年,弹得磕磕绊绊的,但特别认真。每次弹完一段,自己先鼓掌,然后问‘妈妈我弹得好吗?’。这盘带子,是她第一次完整弹出《致爱丽丝》时,我用录音机录的。”
小星星看着那盘磁带,塑料外壳已经有些发黄,但保存得很好。“阿姨,这盘磁带……可以借给我们吗?我们想把它转成数字文件,如果可能的话,在展览里播放一小段。”
阿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磁带放进小星星手里:“拿去用吧。不过……能转两份吗?一份给你们展览用,一份……我想留个电子版的。录音机早坏了,这带子我也十几年没听过了。”
“当然可以!”小星星郑重地接过,“我们一定小心处理,转好马上还给您,连同电子版一起。”
“不急。”阿姨笑了,眼里有些水光,“能让这声音再响起来,就挺好。”
离开文具店,小星星把磁带小心地放进书包最里层。风铃在身后又“叮铃”一声,像是在说再见,又像是在说谢谢。
到家时,天已经暗了。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刺啦”声,是林绵在做青椒肉丝。小星星放下书包,先把磁带小心地拿出来,放在书桌上,这才走进厨房。
“回来这么晚?”林绵回头看了一眼,“又忙展览的事?”
“嗯,去看展板了。”小星星洗了手,“妈,我还借到了一盘老磁带,是一个阿姨女儿小时候弹琴的录音。”
“老磁带啊,”林绵翻炒着锅里的菜,“那可要小心处理,带子容易坏。你孙叔叔应该会转,他做纪录片的,这些设备都有。”
“我明天问问孙叔叔。”小星星凑过去看锅里,青椒和肉丝在热油里翻滚,颜色鲜亮,香气扑鼻。
晚饭时,小星星把磁带的事说了。霍星澜拿起磁带看了看:“这种老式磁带,得用老式录音机才能放。现在要找这种机器可不容易。”
“孙叔叔应该有办法。”小星星说,“实在不行,就去专门做磁带转CD的店。”
“这盘磁带,”林绵夹了筷青椒,“对那位阿姨来说,一定很珍贵。你们要好好对待。”
“我知道。”小星星认真点头,“这是别人托付给我们的记忆。”
吃完饭,小星星主动洗碗。水流声,碗碟声,在夜晚的厨房里格外清晰。洗着洗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擦干手,回到房间,拿出采访机,按下录音键:
“今天借到了一盘老磁带,1998年一个八岁女孩弹《致爱丽丝》的录音。磁带静静地躺在饼干盒里,和旧照片在一起,沉睡了二十多年。明天,也许它就能重新发出声音。这让我想起那位爷爷记忆中的脚步声,想起那些我们想记住却已消失的声音。有些声音被磁带、光盘、数字文件保存下来,可以在物理上被重新播放;有些声音只能保存在记忆里,通过讲述和想象来传递。但无论哪种方式,重要的是,那些声音曾经存在过,并且被人珍惜着。
“今天在学校,看到那么多同学用各自的方式记录声音——文字、图画、甚至几颗会发出声音的石头。李老师说得好,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颗想倾听、想珍惜的心。
“我们的展览雏形渐渐出来了。有可以听见的声音,也有只能‘看见’的声音记忆。一个展览,两种回声——一种在耳朵里,一种在心里。
“光的河流今天流进了一盘老磁带,流进了一盒小石子,流进了同学们的文字和图画里。它流到哪里,哪里就亮起一盏小小的灯,照亮一段被遗忘的声音。
“桥,又铺上了新的木板。文具店阿姨通过一盘磁带,和二十年前的女儿对话;同学们通过投稿,和陌生的倾听者分享;我们通过展览,试图连接更多这样的对话和分享。
“种子在看不见的土壤里继续生长。那盘磁带里的琴声即将复苏;那些‘消失的声音’正在被文字和图画赋予新的生命。
“明天,要去问问孙叔叔关于磁带转制的事,要继续布置展区,要发布‘消失的声音’征集通知……事情很多,但每一步都踏实地踩在声音的土地上,能听见回响。
“因为现在我知道了,我们做的这件事,不仅仅是记录。是在时间的河流里打捞声音的珍珠,是在记忆的星空里点亮声音的星星,是在告诉每一个平凡的声音:你存在过,你被听见了,你值得被记住。
“晚安,即将苏醒的琴声。
“晚安,所有被小心保存的声音记忆。
“晚安,这座在无数声音中确认自身存在的城市。”
录完,他保存,标注日期。然后坐在书桌前,看着那盘老磁带。塑料外壳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一块小小的琥珀,凝固了1998年某个夏日的琴声,一个八岁女孩的认真,一位母亲的爱与骄傲。
他轻轻摸了摸磁带,然后小心地把它收进抽屉里。窗外,夜色已深,偶尔有车灯扫过天花板,像流星划过。远处隐约传来火车的鸣笛,悠长,绵远,像是在说:我在这里,我经过这里,我留下了声音。
在这声音的包围中,小星星关掉台灯。黑暗里,耳朵变得格外敏锐。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远处城市的呼吸,听见时间如流水般从耳边经过。
而他知道,在这流水般的时间里,有一些声音被截留了下来,被保存了下来,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重新响起,告诉后来的人:听,这就是我们曾经活过的声音。
这就是回声的意义。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边缘,小星星这样想着,沉入了宁静的睡眠。梦里,有黑胶唱片旋转的“滋啦”声,有老磁带转动的“沙沙”声,有石子相击的清脆声,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还有无数个声音在说:我在这里,我记得,我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