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青灯话药,师者如兰
夜露沾湿窗棂时,林悦还在灯下整理紫苏标本。案头的油灯忽明忽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与标本架上一排排玻璃瓶里的药草影叠在一起,倒像幅流动的药草图。
“还没睡?”门口传来轻叩声,张教授披着件厚棉袍走进来,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我家老婆子熬的紫苏梗粥,给你暖暖身子。”
粥碗放在桌上,白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粥里飘着几段紫苏梗,清苦的药香混着米香漫开来。林悦赶紧起身道谢,接过碗时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也跟着暖了几分。
“在琢磨紫背苏的药性?”张教授瞥见案上摊开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紫背苏的产地、形态、炮制方法,甚至还有几行小字:“性烈如猛火,需以温性药引调和,如生姜、大枣——仿家乡紫苏配姜茶之意。”
林悦舀了勺粥,点点头:“总觉得紫背苏的性子虽烈,却也不是不能用。就像山里的野小子,看着莽撞,教好了也能成器。”
张教授抚着胡须笑了,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愈发柔和:“这话在理。当年我在岭南行医,遇过个产妇,产后恶露不止,用了多少补药都没用。后来当地老郎中说,紫背苏梗炒炭,配红糖煎水,能止血又不伤元气。我半信半疑试了,果然见效。”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几片焦黑的紫苏梗,“这就是当年留下的,你闻闻。”
林悦凑近闻了闻,焦香里带着点草木的余温,竟比普通紫苏梗多了几分沉稳的气息。“炒炭后,烈性减了,收敛之性倒增了。”她若有所思道,“就像把猛火压成了温炉,既能取暖,又不会灼人。”
“正是这个理。”张教授在她对面坐下,指着笔记上的“家乡紫苏配姜茶”,“你能把学到的和家里的法子结合,这点最难得。学医不是死记书本,是要把别人的经验变成自己的,再从自己的经验里生出新的东西——就像你种的紫苏,既要扎根土里,又要顺着阳光往上长。”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过窗纸,发出“沙沙”的声响。张教授忽然说起自己年轻时的事:“我二十岁那年,跟着师父走江湖,在一个小镇上遇着瘟疫,药材紧缺,连紫苏都快用完了。师父就让我们去山里采野紫苏,说‘药无贵贱,对症者良’。后来用野紫苏配着艾草煮水给病人擦身,还真控制住了疫情。”他叹了口气,“所以啊,草木本无高低,是人的心思把它们分了等级。你家乡的紫苏,未必就比紫背苏差,关键是用在什么地方,怎么用。”
林悦把粥碗里的紫苏梗挑出来,放在纸上铺开,忽然想起沈青说过“地里的草,只要用对了,都是好药”。原来无论是镇上的老伙计,还是京城的老教授,说的竟是同一个道理——万物有性,贵在知用。
“张教授,”她忽然抬头,“我想写篇关于紫苏不同品种药性对比的文章,把家乡的紫苏、紫背苏,还有市场上的普通紫苏都写进去,您看可行?”
张教授眼睛一亮,在桌上一拍:“好主意!我这里有前清太医的手稿,里面记着不少紫苏的古方,你拿去参考。写的时候别光说药性,把你种紫苏、用紫苏的故事也写进去——药草的性子,从来都和人的日子缠在一起呢。”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个蓝布封皮的本子,递给林悦:“这是我年轻时的行医笔记,里面记着不少紫苏的用法,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林悦接过本子,纸页已经泛黄,却透着股淡淡的药香。翻开一看,字迹工整,每则医案后都画着小小的药草图,有紫苏叶的锯齿边,有紫苏梗的断面,甚至还有紫苏子的纹路,像本图文并茂的药草故事集。
“谢谢您,张教授。”林悦摩挲着纸页,忽然觉得手里捧着的不只是笔记,更是一位医者走过的路,藏着对草木的敬畏,对生命的认真。
张教授摆摆手:“我老了,眼睛花了,这些东西该传给你们年轻人。你记住,学医不只是为了治病,是为了明白万物生息的道理——就像紫苏,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顺时应势,才能活得扎实。人也一样,得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要往哪长。”
夜渐深,油灯的光晕里,师徒二人对着一碟紫苏梗、几本旧笔记,说药性,聊医案,话家常。窗外的紫苏苗在风里轻轻摇晃,叶片上的露水折射着灯光,像撒了把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