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想做的,就行。”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曾映照过刀光剑影的眸子,此刻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你老老实实地在王府陪祖母几天。”
“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什么时候回来。”
苏承锦说完,便后退一步,踏出了王府的门槛。
他转身,朝着门房牵过来的马匹走去,脸上挂着一抹坏笑。
“当然。”
“你要是实在想我了,也可以让人给我递个消息。”
“我保证,屁颠屁颠地就跑过来了。”
江明月站在门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在午后的阳光下,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惫懒模样,心中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软。
苏承锦见她只是望着自己,也不再逗她。
他摆了摆手。
“走了。”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伸手解开了缰绳。
他单手按住马鞍,正要翻身上马。
“苏承锦!”
一声清脆急切的呼喊,自身后传来。
苏承锦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转过头。
一道香风,裹挟着阳光与桂花的清甜,猛地撞入他的怀中。
很软。
很香。
苏承锦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
一抹温热的柔软,便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带着初次的青涩,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苏承锦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道倩影,一触即分。
仿佛只是为了完成这个动作,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不等苏承锦有任何反应,她便又化作了一阵风,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府内,那背影里,写满了慌乱与羞怯。
只留下一脸错愕的苏承锦,独自站在原地。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惊心动魄的温度与触感。
“我这……”
“算是被强吻了?”
苏承锦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他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发出一声嘶鸣,朝着皇子府的方向,策马奔腾而去。
平陵王府内。
江明月一口气跑回了庭院深处。
她背靠着一根冰凉的廊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跑了十里路那么累。
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狂跳,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烫得惊人的脸颊。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那个疯狂的画面。
她竟然……
她竟然真的亲上去了!
江明月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她在廊柱后躲了许久。
直到那颗狂跳的心,和滚烫的脸颊,都渐渐平复下来。
她这才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鬓发,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重新走回了祖母的小院。
沈老夫人正端着茶杯,悠闲地品着茶。
看到去而复返的孙女,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故作惊讶地问道。
“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跟着承锦回府了么?”
江明月走到祖母身边,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孙女舍不得祖母。”
“想多陪祖母待几天。”
沈老夫人看着她,笑得愈发慈祥。
“你呀。”
“就仗着承锦宠着你,越发肆意妄为了。”
江明月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扶着祖母,在石凳上重新坐下,目光却牢牢地锁着老夫人的眼睛。
沉默了片刻,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祖母。”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她藏在心里很久了。
从景州,到樊梁。
她看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看着他将弥天大功随手送人,看着他将泼天富贵弃如敝履。
他图的,到底是什么?
沈老夫人迎着孙女探究的目光,没有丝毫意外。
她缓缓放下茶杯,点了点头。
“知道。”
只有两个字。
却像一颗定心丸,让江明月所有纷乱的思绪,瞬间沉静了下来。
她也点了点头。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老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怎么不问了?”
“不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
江明月笑了。
那笑容,在午后的阳光下,比院中的桂花还要明媚。
“他想跟我说的时候,不用我问,他自己就会说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与通透。
“他既然不想说,那便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又何必,非要追着问呢?”
沈老夫人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自己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孙女,在经历了这一场风波之后,眉宇间的青涩与急切,都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温柔,和一种洞悉世事的豁达。
她终于,长大了。
老夫人欣慰地笑了,伸出那只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江明月的手背。
“我家明月,是真的长大了。”
苏承锦回到阔别已久的皇子府时,府门前的石狮子,似乎都比记忆里干净了几分。
门房一见那熟悉的身影,揉了揉眼睛,随即脸上绽开笑容,小跑着迎了上来。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苏承锦笑着点了点头,将马缰丢给他,迈步跨入府门。
桂花的冷香依旧,庭院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熟悉感。
还未走远,一阵咋咋唬唬的嚷嚷声便传了过来。
“不下了!不下了!”
“十局一局没赢,这还下个屁!”
苏承锦循声望去,只见庭院的石桌旁,卢巧成正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上乱丢,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对面,一袭青衫的诸葛凡正慢条斯理地将棋子一枚枚捡回棋盒,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不下可以。”
“赌注,该付了。”
“一盘十两,承惠,一百两。”
卢巧成刚想耍赖,一抬头便看见了走进院中的苏承锦,眼睛顿时一亮。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苏承锦身边,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殿下!您平安归来,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几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啊!”
苏承锦斜睨着他,抬脚便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
“少来这套。”
“上我这献殷勤也没用,愿赌服输,掏钱。”
卢巧成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白知月与顾清清闻声,也从一旁走了过来。
顾清清只是对着他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白知月的一双桃花眼,则像是带着钩子,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上下扫视,仿佛要确认他是不是缺了哪块肉。
苏承锦迎着她的目光,伸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了捏。
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在说:我没事,放心。
白知月眼波流转,这才收回了目光。
苏承锦松开手,走到石桌旁坐下,看向诸葛凡。
“梁至呢?”
诸葛凡为他倒上一杯新茶,茶雾升腾。
“在客房休息。”
“在那箱子里颠簸了一路,身子骨有些吃不消。”
苏承锦端起茶杯,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倒是为难他了。”
“殿下言重。”
诸葛凡摇了摇头:“若非如此,他此刻已是真正的死人了。”
苏承锦点了点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转头看向白知月。
“晚上叫他们都过来,府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聚一聚。”
白知月闻言,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
“殿下以为奴家想不到么?”
“早就让知恩去传话了,估摸着再有几个时辰,就该陆陆续续到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九皇子府的庭院里,破天荒地摆开了一张能容纳二十余人的巨大圆桌。
桌上,是夜画楼最好的厨子精心烹制的美酒佳肴。
关临,庄崖,赵无疆,吕长庚,花羽……此刻都卸下了甲胄,换上了便服,围桌而坐。
苏知恩和苏掠两个少年,身形拔高了不少,眉眼间的稚气褪去,多了几分沙场磨砺出的沉静。
朱大宝则抱着一只烧鸡,啃得满嘴流油。
苏承锦将刚刚从客房里扶出来的梁至,按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
梁至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很亮。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苏承锦一把按住。
苏承锦亲自为他满上一杯酒,举了起来。
“梁至。”
“这一杯,敬你。”
“这一路,委屈你了。”
梁至眼眶一热,端起酒杯,声音沙哑。
“殿下说的哪里话,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胸膛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苏承锦没再多说,同样饮尽杯中酒。
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过赵无疆、吕长庚等一众武将,再次举杯。
“诸位。”
“经此一事,大鬼国在我大梁腹地的眼线,短期内必然举步维艰。”
“这也意味着,他们会将所有的压力,都释放在关北边境。”
“边关,即将再起战火。”
“接下来,士卒的训练,便要拜托诸位了!”
赵无疆、吕长庚、关临等人闻言,神色一肃,齐齐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吕长庚更是拍着胸膛,声如洪钟。
“殿下放心!”
“待到开赴关北之日,末将定为您带出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苏承锦笑着点头,示意众人坐下。
“今日,不谈军国大事。”
“吃好,喝好!”
气氛,瞬间被点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庭院里的气氛愈发热烈。
关临、庄崖、赵无疆和吕长庚四个武将,凑在一处,也不喝酒,只是就着一壶茶水,低声争论着训练方案。
另一边,苏知恩和苏掠两个少年吃饱喝足,便在院子的角落里,一人持枪,一人握刀,无声地对练起来。
他们的动作并不快,却招招精妙,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狠辣与老练。
朱大宝的面前,已经堆起了一座骨头小山,他还在不知疲倦地往嘴里塞着东西。
角落里,干戚和卢巧成坐在一起。
干戚依旧沉默寡言,只是拿着卢巧成给他的图纸,听着卢巧成的想法,时不时点头。
苏承锦端着酒杯,与诸葛凡并肩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这众生百态。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若是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
诸葛凡端起自己的酒杯,与他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月光下,他儒雅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微笑。
“会的。”
月挂中天,夜色已深。
宾客渐渐散去,喧闹的庭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苏承锦揉着阵阵发痛的额角,只觉得脚下有些发飘。
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最后是跟吕长庚和关临那两个莽夫拼起了酒。
他晃晃悠悠地走在回廊下,脑子一片混沌,凭着本能朝着自己卧房的方向走去。
穿过月亮门,眼前是一座清雅幽静的独立小院。
院中种着几竿翠竹,月光洒下,竹影婆娑。
苏承锦看着这陌生的景致,愣了一下。
他呢喃了一句。
“走错地方了……”
说罢,他便打算转身离开。
可刚一转身,一道纤细的倩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白知月身上裹着狐裘,一头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桃花眼,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殿下,这还是您第一次,来奴家的院子吧?”
苏承锦笑了笑,酒意上涌,让他说话都有些大舌头。
“是啊,自打你住进来,确实是第一次。”
白知月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扶住了他有些摇晃的身子,将他引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她自己则坐在他对面,玉手托着香腮,一双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我怎么不觉得,殿下是这般守礼的正人君子。”
“还是说……殿下一直有贼心,没贼胆?”
苏承锦的脑袋痛得厉害,他干脆趴在了冰凉的石桌上,脸颊枕着自己的手臂,声音含混不清。
“我总不能强要了你……”
“那不成畜生了?”
他趴了一会儿,忽然又猛地坐起身,一双因醉酒而显得格外迷离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知月。
“你今天怎么愁眉苦脸的?”
“是不是觉得谍子一事,进展缓慢,心里有压力了?”
白知月没想到他醉成这样,心里还记挂着自己的事。
她怔住了,没有说话。
只见苏承锦抬起手,有些笨拙地,伸出食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别多想。”
“你已经,做得极好了。”
“我未必如你。”
白知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看着他醉眼迷离,却还在笨拙地安慰着自己的模样。
看着这个几日不见,便让她思念到骨子里的身影。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冲动,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再也无法抑制。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她握住他那只还停留在自己额前的手,脸上绽开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我可不管什么正室侧室,先来后到。”
“嗯?”
苏承锦发出一声疑问的鼻音,还没反应过来。
整个人,便被一股柔软而坚定的力量,从石凳上拽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拉进了屋子里。
“砰”的一声,房门被反脚带上。
苏承锦被这一下惊得有些发懵,还没等他开口说话。
一抹带着酒香的柔软,便重重地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霸道,而又决绝。
这突如其来的吻,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苏承锦脑中的混沌。
他酒醒了大半。
他看着眼前这个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泪珠的女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抬起手,轻抚着她微微颤抖的脸颊,声音沙哑。
“想好了?”
白知月缓缓睁开眼,那双水汽氤氲的桃花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笑了,笑得妩媚而又动人。
“废话真多。”
话音未落。
她便不管不顾地,将身前这个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猛地扑倒在了身后的床榻之上。
纱幔轻晃,烛影摇红。
一室春色,就此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