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梁朝九皇子 > 第34章 巨兽朱大宝

第34章 巨兽朱大宝(1 / 2)

午前,霖州府衙,后院书房。

秋光被窗棂切割,碎金般洒在宣纸上。

苏承锦执笔悬腕,笔尖的浓墨凝聚欲滴,却迟迟未落。

纸上并非山水花鸟,而是一幅结构繁复、线条精准的兵器草图。

呼吸声几不可闻。

窗外,一道极轻的“沙”声响起,如叶落拂尘。

苏承锦持笔的手,稳如磐石,仿佛早已预料。

下一瞬,一道黑影翻窗而入,落地无声。

来人单膝跪地,头颅深埋。

“殿下。”

是苏十。

苏承锦的视线仍胶着在图纸上,像是在琢磨最后的落笔。

“府兵,已由属下带回。”

苏十的声音平直,不带情绪。

啪嗒。

一滴浓墨,终是坠落,在图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墨渍。

半张心血,毁于一旦。

苏承锦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懒散笑意的眸子,此刻幽深无波。

“她人呢?”

“清清姑娘已入景州。”

苏承锦沉默了,指节因握笔而泛白。

他将狼毫轻轻搁在笔架上,动作慢条斯理,像在压抑着一头即将出笼的猛兽。

这个顾清清。

好大的胆子。

竟敢自作主张,将府兵送了回来。

她以为自己是谁?带着区区几人就敢闯那龙潭虎穴,真当叛军的刀是摆设?

一簇火苗自心底烧起,灼得他胸口发闷。

可这火气刚腾起,眼前便晃过那张清冷倔强的脸,和那双洞悉世事却藏着化不开孤寂的眼。

她这么做,不是为了她自己。

是为了他。

是为了让他在这霖州城,有一柄真正能握在自己手里、随时可以出鞘的刀。

胸中那团烈火,毫无征兆地熄了,只剩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混杂着无奈与纵容。

这个女人。

胆子大得没边,心思也细得可怕。

“知道了。”

苏承锦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带上人。”

“我们去校场。”

霖州校场,尘土飞扬。

空气里混杂着汗臭与兵器独有的铁锈味。

数千名霖州军士卒,正拖着长矛有气无力地操练,队列松散,动作敷衍,呵欠声此起彼伏。

高台之上,江明月一身银甲,曲线玲珑却难掩飒爽英气。

“都给我把腰挺直!”

她声音清越,如冰击玉,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恼意。

“刺!”

“你们的力气都被狗吃了吗!”

“再刺!”

她的呵斥声在校场上空回荡,换来的只是士卒们片刻的振作,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的麻木。

就在这时,校场入口处,响起一阵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

咚。

咚。

咚。

那声音不大,却每一步都踏在人的心脏上,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整个校场的嘈杂,瞬间被这股节奏吞噬。

江明月秀眉紧蹙,猛然回头。

只见苏承锦正背着手,闲庭信步般走来。

而在他身后,跟着一支五百人的队伍。

只一眼,江明月的瞳孔便骤然收缩。

那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每个人都如标枪般挺立,沉默如铁,眼神沉静得可怕。

他们甚至没有去看校场上那些散漫的同僚,只是目不斜视地跟着苏承锦,身上那股每日操练里淬炼出的庄严气息,汇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刷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原本还在偷懒的霖州军,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江明月快步走下高台,迎了上去,绝美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

“这些人,是哪来的?”

“我的府兵。”

苏承锦的回答轻描淡写。

江明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谁放他们进城的?”

霖州已是战时要塞,这么一支精锐入城,她这个名义上的副将,竟一无所知!

苏承锦也愣住了。

他看着江明月,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讶异与理所当然。

“难道不是你?”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两个人,同时都懵了。

就在这尴尬的当口,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是快要溢出来的谄媚。

正是“名将”何玉。

“殿下!皇子妃!”

何玉跑到跟前,猛地挺起胸膛,下巴高抬,一副“快夸我,我功劳大大的”的表情。

“是末将!末将见是殿下的亲兵,就立刻放行了!”

苏承锦眼角一抽,扭过头去,几乎想一脚把这个蠢货踹回娘胎。

江明月狐疑的目光,在苏承锦和何玉之间来回扫荡。

苏承锦无奈地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懊恼模样。

“啊,对。”

“是本皇子让何将军放他们进来的。”

他一脸“真该死”的表情补充道。

“瞧我这记性,最近为事操劳,竟把这等要事给忘了。”

江明月看着他这副演得过火的模样,将信将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她懒得再追究,转身走回高台。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像一团永远看不清的迷雾。

苏承锦走到还沉浸在邀功喜悦中的何玉身边,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凑到何玉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带着玩味的赞许。

“何将军。”

“你这官,买得值啊。”

何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僵硬地挠着后脑勺,大脑一片空白。

啊?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是夸我呢……还是在骂我?

苏承锦不再理会这个智商感人的活宝,缓步走上高台,与江明月并肩而立。

他看着下方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士卒,又看了看身侧那个身披甲胄,神情专注又难掩挫败的女子。

秋日的阳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怎么样,我的兵,还行吧?”

苏承锦懒洋洋地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江明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五百名如山般静立的府兵,再回头看看自己手下这群东倒西歪的乌合之众,心头五味杂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能打仗的兵,和不能打仗的兵,很好区别。”

她的声音有些发闷。

江明月看着台下那群歪歪扭扭的士卒,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她清越的声音里裹着冰碴,狠狠砸向校场上的每一个人。

“你们当兵当了半辈子,难道连操练月余的府兵都不如?”

话音落下,那五百名如青松般挺立的府兵,胸膛不自觉地挺得更高了。

一股名为自豪的气息,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流淌。

而那数千名霖州兵,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尤其是陈亮麾下那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士卒,更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服!”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

“就是!俺们杀过贼!见过血!”

“光站得好看有鸟用!有本事真刀真枪地比划比划!”

叫嚣声此起彼伏,像一堆被泼了油的干柴,轰然燃起。

这些散漫麻木的兵卒眼中,竟重新燃起了一丝兵卒该有的悍勇与自尊。

江明月有些意外。

苏承锦也有些意外。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为不忿而涨红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乐见其成。

哀兵必胜。

可哀兵,首先得有不甘。

苏承锦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没睡醒的倦意,仿佛眼前这场一触即发的冲突,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杂耍。

“哦?”

“要比试?”

他拖长了语调,看向身侧的江明月,眼神里是纯粹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的江副将,既然大家兴致这么高,不如就让他们比划比划?”

“也让本皇子开开眼,看看这霖州的兵,到底还剩几分血性。”

就在这时,府兵队列中,一名领队模样的汉子脸色煞白地跑出队列,几步冲上高台,重重跪了下去。

他神色焦急,额角渗出黄豆大的汗珠。

“殿下!”

苏承锦眉梢一挑,笑意不减。

“怎么?”

“莫不是我这五百府兵,还怕了他们不成?”

那领队把头埋得更低,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惶恐。

“殿下,不是的。”

“是……是队里有个小子,自作主张,跑出去找吃的了。”

此言一出,苏承锦脸上那懒散的笑意,凝固了。

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

那双总是含着几分玩味的眸子,此刻沉静如冰,深不见底。

军令如山。

战时离营,与逃兵何异。

“军纪,是军队的魂。”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敲在领队的心上。

“他叫什么名字?”

领队的身子抖了一下,声音都有些发颤。

“回殿下,他叫朱大宝。”

“是……是上次府兵筛选之后,新加入的。”

领队似乎是怕苏承锦的怒火太盛,又用蚊子般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好像……是白东家亲自举荐进来的。”

白知月?

听到这个名字,苏承锦眼中那凝结的寒冰,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他心头那股腾起的杀意,也随之平息了不少。

白知月不会平白无故地推荐一个废物进来。

更不会推荐一个只知道吃的蠢货。

他倒要看看。

这个叫朱大宝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校场上的风,卷着沙尘,也卷着一股躁动不安的火药味。

十场比试,尘埃落定。

三胜,七败。

这个结果,无声地烙在五百府兵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们笔直地站着,队形纹丝不乱,可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却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羞愧。

尤其是最后一阵,一个瞧着四十来岁的霖州老卒,其貌不扬,身形干瘦,却硬是凭着一股子老辣的狠劲,接连挑翻了三名身强力壮的府兵。

他没有花哨的招式,每一次出刀的角度都刁钻得让人窒息,每一次格挡都恰好卸掉了对方最猛的力道。

那是从死人堆里磨砺出的本能,是府兵们在操练场上,永远也学不到的东西。

“好!”

“干得漂亮!”

霖州军的阵营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那些原本歪歪扭扭站着的兵油子们,此刻一个个挺直了腰杆,通红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野蛮的骄傲。

他们用嘶吼宣泄着积压已久的憋屈,也用挑衅的目光,一遍遍扫过对面那些垂头丧气的府兵。

高台之上,江明月一身银甲,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倘若这支被她骂作烂泥的霖州军,真的被一群操练不足月的府兵打得落花流水,那也不用去景州平叛了。

直接解散了事。

府兵们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了,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根根泛白。

苏承锦笑了笑。

他缓步走下高台,不紧不慢地踱到两军阵前。

他先是看向自己那五百名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胸口的府兵,脸上的笑意不减。

“怎么?”

“输了,就觉得天塌下来了?”

无人应声。

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沙尘被风吹过的声音。

“抬起头来。”苏承锦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府兵们迟疑着,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惭愧。

“对面那些人,好说歹说也当了几年兵,见过血,杀过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