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空气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铁锈味,野蛮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曹闰与王超二人,脸上的神情从看戏的幸灾乐祸,瞬间凝固成难以置信的错愕。
让他们,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当副将?
这哪里是提议,这分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抽在他们脸上的耳光!
曹闰那只足以捏碎人喉骨的大手猛然攥拳,骨节根根泛白,额角青筋如蚯蚓般虬结暴起。
“你他娘的说什么!”
王超也霍然起身,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嘴角扯出一个凶狠的弧度。
“给老子们当头?你配吗?”
话音未落,两道视线已如冰锥,钉死在他们身上。
一道来自关临,他双手抱胸,咧开的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凶性。
另一道来自庄崖,他手按刀柄,整个人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凶刃,锋芒毕露。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杀气,让两个悍将后背的汗毛瞬间倒竖,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诸葛凡手中的羽扇轻轻摇动,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
他脸上的笑意依旧温和,目光却转向了曹闰二人,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片平静的审视。
“怎么?”
“二位,是觉得刘姑娘的分析,没有道理?”
曹闰脖子一梗,粗声粗气地反驳。
“军师,她不过是纸上谈兵!”
王超也跟着附和。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哪是几句空话就能说清的!”
“那好。”
顾清清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既然二位将军不服,那便请二位拿出退敌之策。”
“若有良策,我刘清,甘愿为二位帐下走卒。”
一句话,将了所有人的军。
曹闰和王超二人涨红了脸,嘴巴张了几次,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他们若有办法,又何至于在此处相互攻讦。
大堂之内,局势变得无比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诸葛凡与顾清清之间来回游移。
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交锋。
许久。
诸葛凡终于笑了。
他放下羽扇,缓缓站起身。
“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他看都没看脸色铁青的曹闰与王超,径直对顾清清说道。
“就依刘姑娘所言。”
“曹闰,王超,即刻起,归你调遣。”
“军师!”
曹闰和王超二人同时惊呼出声,满眼的不可思议。
他们不明白,为何军师要将兵权,交予一个刚刚投靠的外人。
诸葛凡却只是摆了摆手,那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此事,不必再议。”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堂内众人。
“诸位,随我来。”
说罢,他便率先迈步,朝着府衙之外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顾清清神色不变,带着关临、庄崖等人,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
苏知恩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
“姐,这诸葛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清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清冷。
“很快就知道了。”
众人穿过府衙,来到一片开阔的校场。
清晨的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
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校场之上,五千士卒早已列阵待发。刀枪如林,甲胄如鳞,在晨光下折射出森然的冷光。
他们沉默地伫立着,汇成一片黑色的潮水,那股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曹闰和王超脸上的不忿与怨毒,瞬间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军师……早就把兵马备好了?
顾清清看着眼前这支军队,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抹极淡的波澜。
她转过头,看向身侧的诸葛凡。
诸葛凡手持羽扇,正含笑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她脸上的神情变化。
顾清清忽然笑了。
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了然。
“看来,军师先我一步。”
诸葛凡摇着羽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目光悠远地看着那五千兵马。
“兵贵神速。”
他顿了顿,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顾清清的脸上,那温和笑意的背后,是刀锋般的审视。
“这五千人,是我景州的家底。”
“还望刘姑娘,能善待他们。”
顾清清脸上的笑意敛去。
她知道,这句话,是试探,是嘱托,更是悬在她头顶的铡刀。
她不再多言,转过身,面向那五千沉默的士卒。
这一刻,她身上那股属于女子的柔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将领的果决与锋芒。
“关临,庄崖。”
“末将在!”
二人齐齐抱拳,声如洪钟。
“清点兵器粮草,半个时辰后,我要知道所有辎重的确切数目。”
“是!”
“知恩,刘掠。”
“在!”两个少年同时应声。
“你们二人,负责斥候,我要知道霖州城外五十里内,一草一木的动静。”
“是!”
四人领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便去执行命令。
那份令行禁止的干脆,让周围的叛军将领看得暗自心惊。
顾清清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还僵在原地的曹闰和王超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二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二位将军。”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还愣着做什么?”
曹闰心头火起,梗着脖子。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王超也冷笑一声。
“想让我们给你卖命,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顾清清没有动怒。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然后,缓缓地问了一句。
“所以,你们是不服?”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了二人心底最敏感的地方。
曹闰和王超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们可以不服这个女人,但他们不能不服军师的命令。
当众违抗军令,是什么下场,他们比谁都清楚。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混杂着对诸葛凡做法的不解与怨怼,在他们胸中疯狂翻涌。
凭什么?
他们为了这支队伍,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却要听命于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而军师,他们最信任的领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将他们推了出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甘与狠戾。
好。
既然你非要找死,那我们就成全你。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女人,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还能不能这么镇定。
想到这里,二人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遵命。”
说罢,便黑着脸,转身朝着军阵走去。
那背影,写满了不情不愿的敷衍。
校场上的风,带走了最后一丝温热。
五千人的脚步声汇成一道沉闷的洪流,向着远方滚滚而去,卷起的烟尘遮蔽了初升的朝阳,在天际留下一道浑浊的土黄色。
那片由刀枪与甲胄组成的黑色潮水,正在一点点被地平线吞噬。
直到最后一个士卒的背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那股压在众人心头的肃杀之气,才仿佛松动了一丝。
一直沉默伫立的赵无疆,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身侧的青衫文士身上,那张常年沉稳如山的面庞上,此刻沟壑纵横。
“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诸葛凡没有立刻回答。
他手中的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视线依旧投向那片空荡荡的官道,仿佛还能看到那支军队远去的影子。
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乱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幽静。
“无疆。”
他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听不出喜怒。
“你我相识二十载,你该知道,我从不拿弟兄们的性命去赌。”
赵无疆的嘴唇紧紧抿着,没有说话。
“可他们来得太巧,本事又太高。”
诸葛凡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赵无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清明与冷峻。
“那个女人,三言两语,便将霖州两场败仗剖析得淋漓尽致,分毫不差。”
“她身边的两个汉子,一个杀气凝如实质,另一个军法刻在骨中,皆是悍卒。”
“还有那两个少年,沉稳得不像话。”
“这样一群人,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说是来投奔的散兵游勇,你信吗?”
赵无疆沉默。
他当然不信。
“我们的大业,是拿无数弟兄的鲜血铺就的,行至今日,一步都错不得。”
诸葛凡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我不能将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押在一群来路不明的人身上。”
“所以,这就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