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世书院的夏夜,蝉鸣渐歇,唯有星坛的青铜灯盏在晚风中摇曳,将青石板染成暖金色。我倚在廊柱下,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褪色的玉牌——那是老瞎子临终前塞给我的,刻着“净世”二字,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三年前他合眼时,曾说:“这书院的根,不在殿宇,在人心里。人心稳,则天地安。”
此刻,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发出急促的“叮铃”声。我猛地抬头,只见夜空中北斗星的勺柄处,竟蒙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灰雾。那雾气不浓,却像墨汁滴入清水,正顺着星轨缓缓蔓延。
“凌师父!”小星的声音从星坛传来,带着罕见的慌乱。她抱着刚调试好的星辰共鸣器冲过来,仪器表面的琉璃罩上,代表“浊气浓度”的指针正疯狂向右偏转,“刚才校准星图时发现的!北荒方向的星力波动异常,像是……有东西在啃食星轨!”
我心中一凛。净世书院立世百年,靠的便是“观星察地、以心御气”的本事。星轨被蚀,意味着地脉不稳,轻则灵气紊乱,重则浊气倒灌——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二十年前南疆魔修作乱之时。
“召集所有人到议事堂。”我将玉牌按在胸口,迈步走向灯火通明的正殿。身后,小棠抱着药篓匆匆跟上,阿雪捧着各地守护者名录紧随其后,连平日里最贪睡的老陈都拄着拐杖赶来,怀表链在袖口晃出细碎的光。
议事堂内,烛火跳动着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守护兽。小星摊开星图,指尖点在北荒位置:“三日前,北荒‘断龙渊’附近的星力突然黯淡,今夜已蔓延至‘苍梧岭’。弟子用共鸣器追踪,发现浊气源头似与三十年前封印的‘九幽裂隙’有关。”
“九幽裂隙?”老陈的拐杖重重顿地,“那地方不是被玄机子前辈用‘七星镇魂阵’封死了吗?当年他耗尽百年修为,才将裂隙中的怨煞之气锁在地脉深处……”
“怕是封印松动了。”阿雪翻着名录,声音沉稳如常,“上月收到北荒守护者‘石敢当’的信,说他管辖的村落接连出现牲畜暴毙、村民梦魇的症状,原以为是寻常疫病,如今看来……”她抬头看向我,“凌师父,需派人前往探查。”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我望着星图上那片逐渐扩大的灰雾,想起老瞎子曾说:“守护之道,首在‘知危而不畏危’。”
“巴特尔。”我转向角落里擦拭弯刀的草原汉子,“你带狼群先去北荒边境,探明浊气对牧民的影响;林雪,”我又看向窗边正擦拭海螺的女子,“用你的‘听潮术’感知海水与地脉的联动,若浊气波及沿海,立刻示警。”
“我呢?”小菱怯生生举手,她是上月刚加入的新守护者,契约印还带着江南水乡的温润。
“你和小荷留院。”我微笑着摇头,“书院需有人守着‘根’。小星,你带‘星辰卫’加固星坛结界;老陈,你负责调配防御符箓——记住,所有行动以自保为先,不可硬撼浊气。”
安排妥当,众人领命而去。议事堂重归寂静,只剩烛火噼啪作响。小棠忽然轻声道:“凌师父,您当年第一次独自应对浊气时,也是这样冷静吗?”
我望向窗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岁的我,背着老瞎子给的药箱,独自闯入被浊气笼罩的村庄。那时我满心恐惧,却在看到孩童眼中的泪光时,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原来守护的种子,早在那一刻便埋进了心底。
“不,”我收回目光,指尖拂过小棠发间的草药香,“第一次,我怕得腿抖。但现在我知道,怕没用。守护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我们一起,把‘怕’变成‘不怕’的底气。”
次日清晨,书院门口挤满了自发前来支援的守护者。有附近山村的猎户,扛着淬了符水的猎弓;有城里来的年轻修士,背着装满清心咒的锦囊;甚至还有几个总爱惹麻烦的顽童,举着用朱砂画的“驱邪符”,奶声奶气地说要“保护书院”。
“凌先生!”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农挤到我面前,双手捧着个粗陶碗,“这是我自家酿的‘醒神酒’,您带着路上喝。北荒冷,别冻坏了身子。”
我接过酒碗,触手温热。碗底沉着几粒枸杞,是老农特意加的——他知道我常年熬夜观星,需用枸杞护眼。
“谢谢王伯。”我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化作一股暖意散入四肢百骸,“您放心,我们会守好北荒,也守好这里。”
老农抹了把眼睛,转身离去时,我看见他后颈处贴着一张褪色的符纸——那是十年前我帮他驱走家中邪祟时留下的,如今边缘已泛黄,却被他用布仔细包着,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这一幕让我心头微动。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我们教村民画符、辨浊气,他们便用最质朴的方式回馈:一碗热粥、一件棉衣、一句“小心”。这些细碎的温暖,比任何法宝都更能抵御黑暗。
“凌师父!”小星气喘吁吁跑来,手里举着块龟甲,“星坛的‘问心镜’显影了!北荒浊气的源头,果然是九幽裂隙的封印松动!但……裂隙中似乎有东西在‘呼吸’,像是在积蓄力量。”
我接过龟甲,只见上面裂纹纵横,组成一个狰狞的鬼面。老瞎子曾教我解这种裂纹:“裂纹如蛛网,主怨煞滋生;若见呼吸状,必有大妖欲破封。”
“看来这次不是普通的浊气泄漏。”我沉吟片刻,对众人道,“所有人今日加紧修炼‘清心诀’,明日辰时出发。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消灭浊气,而是加固封印,给玄机子前辈争取时间。”
“是!”众人齐声应诺,声浪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我望着他们坚毅的脸庞,忽然想起老瞎子的话:“守护者最大的武器,不是法力,是‘信’——相信自己能守住,相信同伴会并肩,相信这片土地值得拼命。”
出发前夜,书院后山的竹林里传来一阵骚动。我循声而去,只见小菱正跪在地上,面前摆着张画了一半的契约印。她的裙摆沾满泥土,额角挂着汗珠,手中画笔却稳如磐石。
“怎么在这里画?”我走近问道。
小菱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凌师父,我想把江南的‘并蒂莲’纹进契约印,这样……这样就能同时守护两个地方了。”她指着印上的两朵莲花,“一朵给北荒的断龙渊,一朵给书院的净世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