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的秋天,苏文清十九岁了。
他站在苏家院子里,看着手里崭新的素描本。纸张很白,很厚,是吴老虎从县城美术社买回来的。一本就要三块钱,比他以前用的练习本贵十倍。
“怎么样?好用吗?”吴老虎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银耳汤。
苏文清接过碗,汤很甜,里面还有红枣。这些东西以前只有过年才能吃到。
“好用。”他说。
吴老虎在他身边坐下。院子里铺了新的青砖,角落里堆着吴老虎买回来的各种画材。颜料、画笔、调色板,连画架都是从省城托人带回来的。
“画什么都行,”吴老虎说,“想要什么材料,你就说。”
苏文清翻开素描本,开始画院子里的那棵枣树。树上的枣子已经熟了,红得发紫。以前这个时候,他会爬上去摘枣子,拿到集市上卖几毛钱。现在不需要了。
吴老虎就坐在他旁边,不说话,就看着他画。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三个月。
每天早上,吴老虎出去跑生意。苏文清就在院子里画画,或者看那些从县城图书馆借回来的书。中午吴老虎会回来吃饭,下午继续出去。晚上两个人坐在院子里聊天,聊生意,聊画画,聊外面的世界。
程小芳很少在家。她总是找各种理由出去串门,有时候一去就是一整天。苏文清知道,娘是故意的。她不愿意看到儿子和吴老虎在一起,但也不敢说什么。
毕竟,是吴老虎救了苏文清的命。也是吴老虎,让这个家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文清,”吴老虎突然说,“你开心吗?”
苏文清停下笔,看着他。吴老虎的眼神很认真,也有些紧张,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开心。”苏文清说。
这不是假话。这三个月来,他确实很开心。不用担心家里的债,不用担心下一顿饭在哪里,不用面对村里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他可以安心画画,可以读那些以前买不起的书。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很温暖。
“那就好。”吴老虎松了口气,“我怕你觉得闷。”
“不闷。”
“要是闷了就跟我说,我带你去县城逛逛。”
苏文清点点头,继续画画。
夕阳西下,院子里一片金黄。吴老虎去厨房做饭,苏文清听着他在里面忙碌的声音,心里很安静。
这样的生活,他想,也许可以一直过下去。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赵铁蛋来了。
那天下午,苏文清正在院子里调颜料,想画一幅油画。听到院门响,他抬起头,看到赵铁蛋站在门口。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赵铁蛋手里拎着一个小板凳,是他自己做的。木头刨得很光滑,还刷了桐油。
“婶子在家吗?”赵铁蛋问。
“不在。”苏文清放下调色刀,“有事吗?”
“没事,就是路过。”赵铁蛋把板凳放在院子里,“以前的那个坏了,我做了个新的。”
苏文清看着那个板凳。程小芳确实需要一个新板凳,老的那个腿都松了。
“谢谢。”他说。
赵铁蛋没有进屋,而是走到院子角落,拿起斧头开始劈柴。这是他的习惯,每次来苏家,都会把该劈的柴劈好。
苏文清继续调颜料,但注意力都在赵铁蛋身上。
赵铁蛋比以前瘦了一些,但肌肉更结实了。他劈柴的动作很有节奏,每一下都很用力。汗水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背心。
“你最近忙什么?”苏文清问。
“窑厂的活。”赵铁蛋没有停下手,“要赶一批货,天天加班。”
“累吗?”
“还行。”
两个人就这样一问一答,但气氛很奇怪。苏文清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但说不清是什么。
半个小时后,柴劈完了。赵铁蛋把斧头放好,准备离开。
“铁蛋哥,”苏文清叫住他,“要不要进屋坐会儿?”
赵铁蛋摇摇头:“不了,家里还有事。”
他走到院门口,又转过身来。
“文清,”他说,“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很奇怪。苏文清不知道怎么回答。
“挺好的。”他说。
赵铁蛋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那是吴老虎买的新衬衫,白色的,料子很好,但明显大了一号。袖子卷了好几圈,领口也很宽松。
还有脚上的皮鞋,是黑色的,很新,但也不合脚。苏文清走路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怕把鞋弄脏。
赵铁蛋的目光在这些衣服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移开了。
“那就好。”他说,转身走了。
苏文清站在院子里,看着赵铁蛋的背影消失在胡同里。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这些衣服确实不合身,但吴老虎说,慢慢就习惯了。城里人都这么穿。
可是为什么,赵铁蛋看他的眼神那么奇怪?
那晚吃饭的时候,苏文清跟吴老虎提起了这件事。
“铁蛋来过了?”吴老虎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
“嗯,送了个板凳,还帮忙劈柴。”
“哦。”吴老虎继续吃饭,“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就是……”苏文清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没说。”
吴老虎放下筷子,看着苏文清。
“文清,”他说,“你想听我的一句劝吗?”
“什么?”
“以后铁蛋来的时候,你不用理他太多。”
“为什么?”
吴老虎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苏文清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想就明白了。”吴老虎重新拿起筷子,“男人的事,你还不懂。”
这话说得很模糊,但苏文清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想起赵铁蛋看他的眼神,想起那种说不出的复杂。
“但是他对我们家一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