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是好,但有些好,是有代价的。”吴老虎的语气很平静,“文清,你现在不用再靠任何人的施舍过日子了。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苏文清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十一月的一个黄昏,赵铁蛋又来了。
这次他带的是一个菜篮子,编得很精致,还有一把新扫帚。
苏文清正在院子里画画,画的是夕阳下的村庄。他穿着吴老虎新买的毛衣,深蓝色的,很厚很暖和。
赵铁蛋放下东西,开始收拾院子。他把落叶扫成一堆,又把散落的画材整理好。
“不用收拾,”苏文清说,“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顺手的事。”赵铁蛋继续扫地。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苏文清继续画画,但总是走神。他偷偷看赵铁蛋,发现他今天的衣服有些旧了。蓝色的工作服洗得发白,肘部还有补丁。手上全是茧子,指甲缝里有黑泥。
这些细节以前他从来没注意过。但现在,穿着崭新毛衣的苏文清,突然觉得自己和赵铁蛋之间隔着什么。
不是距离,是别的什么。
“文清,”赵铁蛋突然开口,“你还画画?”
“嗯。”
“画得真好。”赵铁蛋走过来,看着画布,“比以前好多了。”
“有好的材料,画起来容易一些。”
赵铁蛋点点头,没有接话。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很难受,不像以前那样自然。
“我去劈柴。”赵铁蛋说。
“不用了,”苏文清说,“老虎说要雇人劈,不用你每次都……”
话说到一半,他停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赵铁蛋的表情。
那是很复杂的表情。有失落,有苦涩,还有被推开的伤痛。
“哦。”赵铁蛋说,“那我就不劈了。”
他放下扫帚,准备离开。
“铁蛋哥,”苏文清叫住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赵铁蛋回过头,勉强笑了笑,“你现在不需要我帮忙了,这是好事。”
说完,他真的走了。
苏文清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难受。
他想追上去解释,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吴老虎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有些好,是有代价的。
也许,保持距离是对的。
但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难受?
那天晚上,苏文清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是十八岁,穿着旧衣服,坐在河边画画。赵铁蛋在旁边劈柴,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切都像以前一样简单。
醒来的时候,苏文清发现自己哭了。
冬天来了,苏家的院子被雪覆盖。
吴老虎在屋里装了暖气片,还买了厚厚的棉被。苏文清坐在温暖的屋子里,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雪景。
村里的其他人都在为过冬发愁。煤炭涨价了,很多家庭舍不得烧。但苏家不用担心这些。
“文清,”吴老虎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雪花,“给你买了个好东西。”
他从包里掏出一盒进口水彩,二十四色,装在精美的铁盒子里。
“这是德国货,”吴老虎说,“县城只有一盒,被我买回来了。”
苏文清接过颜料盒,很沉很沉。上面的德文他看不懂,但能感觉到它的珍贵。
“谢谢。”他说。
“别总说谢谢,”吴老虎在他身边坐下,“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吗?”
苏文清点点头,开始调试新颜料。颜色很纯正,比国产的好太多。
“老虎,”他突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
吴老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还需要理由吗?”他说,“我喜欢你,不行吗?”
“可是……”
“可是什么?”吴老虎把手放在苏文清的肩膀上,“文清,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苏文清明白他的意思。这三个月来,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他们不仅仅是朋友。
但是,理解和接受是两回事。
“我只是觉得,”苏文清说,“我好像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你不需要做什么。”吴老虎的声音很温柔,“你只要好好的,就够了。”
他站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苏文清坐在原地,看着手里的颜料盒。
好好的。
什么叫好好的?
是每天在院子里画画,等他回来吃饭?是穿他买的衣服,用他买的东西?是永远不离开这个院子,这个温暖的笼子?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苏文清突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金丝雀。
那只鸟很漂亮,黄色的羽毛,清脆的叫声。他每天给它换水,喂食,精心照料。鸟儿也很快乐,每天在笼子里跳跃,唱歌。
后来有一天,笼门忘了关。鸟儿飞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苏文清当时很伤心,不明白为什么鸟儿要离开。现在他想起来,也许那只鸟从来就不快乐。它只是习惯了笼子,习惯了被人照料。
但是,人和鸟不一样。
人会思考,会渴望,会不安。
苏文清摇摇头,不想再想这些。他打开颜料盒,开始画画。
画的还是那棵枣树,但这次,他用了很多灰色。
外面的雪还在下,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掩埋起来。
苏家的院子里,很温暖,很安静。
太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