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赵铁蛋蹲在瓦器厂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根新买的香,却不知道该往哪插。
按理说,今天要祭灶王爷,家家户户都得摆上关东糖,求个“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可瓦器厂这地方,算谁的灶?
去年这时候,吴老虎还在。那家伙大咧咧地买了半斤糖,随便找个地方一摆,嘴里念念有词:“灶王爷,今年多关照关照,明年给您烧更好的香。”
今年,厂里就剩他一个人。
“铁蛋哥!”
身后传来声音,是左向阳。这小子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军装,肩膀上扛着一袋玉米面。
“向阳,你咋来了?”
“我妈让我送点面粉来。”左向阳放下袋子,四下看看,“吴哥还没回来?”
赵铁蛋摇头。
县里的消息,说是要关到正月十五以后。具体什么时候出来,谁也说不准。
“要我说,那个歪脖李就是欠收拾。”左向阳愤愤不平,“明明是他先挑事,凭啥只抓咱们老虎哥?”
“别说了。”赵铁蛋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说这些有啥用?”
左向阳看看他,欲言又止。
村里人都知道,吴老虎进去这一个多月,瓦器厂全靠赵铁蛋一个人撑着。订单、发货、收账、发工资,里里外外的事,他一样不落。
人瘦了一圈,眼窝都凹下去了。
“铁蛋哥,要不你回家过年吧。厂里的事,我帮你看着。”
“不用。”赵铁蛋摆手,“你回去陪你妈。”
左向阳还想说什么,赵铁蛋已经转身走进了车间。
傍晚时分,村子里开始飘起炊烟。
赵铁蛋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桌上摊着一本账簿。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眼花。
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推开,苏文清探进头来,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
“文清?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到。”苏文清在门口站着,没有进来,“听说……老虎哥他……”
“嗯。”赵铁蛋放下笔,“进来坐。”
苏文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他坐在吴老虎平时坐的那把椅子上,却像坐针毡一样不自在。
“什么时候能出来?”
“不知道。”赵铁蛋看着他,“你爹知道你来这儿了?”
苏文清摇头。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苏父对儿子管得更严了。特别是关于吴老虎的事,更是只字不许提。
“你爹说得对。”赵铁蛋忽然开口,“你别往这儿跑了。”
苏文清愣住。
“铁蛋哥……”
“我是认真的。”赵铁蛋的声音很平静,但很坚决,“老虎不在,厂里这些糟心事,你一个学生娃掺和啥?”
苏文清的脸刷一下红了。
“我……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没有。”
两个字,断得干净利落。
苏文清坐在那里,手足无措。半晌,他站起身:“那……那我先回去了。”
“嗯。”
苏文清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铁蛋哥,如果……如果需要什么,你跟我说。”
赵铁蛋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赵铁蛋才放下手里的笔。
他看着那把空椅子,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慢升腾。
腊月二十五,村里开始准备年货。
段玉莲起了个大早,要去镇上买肉。路过瓦器厂门口时,看见赵铁蛋正在院子里刷洗一个大缸。
“铁蛋!”她隔着栅栏喊。
赵铁蛋抬起头,手上还滴着水:“玉莲嫂。”
“你这是干啥呢?一个人过年,还收拾这些?”
“厂里的东西,总得整理整理。”
段玉莲看他,心里有些不忍。这孩子从小就老实,现在摊上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心里多难受。
“要我说,你也别太较真。老虎那小子,自己惹的麻烦,凭啥让你一个人扛?”
赵铁蛋没说话,继续刷缸。
“你妈昨天还念叨你呢,铁蛋啊,婶子跟你说句心里话,老虎这一进去,这厂子的事你就别管了。跟着他,没有好下场。”
“嫂子。”赵铁蛋直起身,看着她,“老虎是我兄弟。”
“兄弟?”段玉莲冷笑,“他拿你当兄弟吗?出了事,自己进去享清福,把烂摊子全甩给你。这叫兄弟?”
赵铁蛋的脸沉下来:“您别这么说。”
“我说错了吗?”段玉莲的声音提高了,“还有苏家那个小子,成天围着你们转,像什么话?铁蛋,你听婶子一句劝,离他们远点。”
“够了!”
赵铁蛋很少发火,这一声喊,连段玉莲都吓了一跳。
他扔下手里的刷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车间。
段玉莲站在栅栏外,啧啧摇头。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太死心眼。
除夕那天,雪下得很大。
赵铁蛋一个人在厂里包饺子。
面和得不行,擀皮也不圆,包出来的饺子歪歪扭扭,像一群败兵。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包着,一个接一个。
外面传来鞭炮声,零零星星的,不太响。
今年村里的年味,好像比往年淡了些。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赵铁蛋擦擦手,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人,浑身是雪,脸都看不清。
“谁啊?”
“是我。”
声音很熟悉。赵铁蛋仔细一看,是苏文清。
他披着一件军大衣,帽子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盒。
“你咋来了?这么大的雪。”
“我给你送点吃的。”苏文清哆哆嗦嗦地说,“我妈包的饺子。”
赵铁蛋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保温盒。
“你爹知道吗?”
“不知道。他以为我在房里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