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息楼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掌柜那贪婪又忌惮的目光隔绝在外。冥夜融入街角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下噬影貂的绒毛。小家伙刚才的低嘶并非无的放矢,这辰息楼周围,至少有三道隐晦的气息在暗中窥探,虽不致命,却如附骨之疽般令人烦躁。
“乱葬岗……”冥夜低声咀嚼着这个地名,眸底寒光流转。黑袍人选择这样的地方藏身,倒是符合他们阴邪诡秘的行事风格。只是,若贸然前往,多半会落入对方预设的陷阱。幽冥殿与蛊王宗的人,最擅长在这种污秽之地布下杀局。
他需要时间,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观察点,更需要重新掌握信息主动权。
心念电转间,冥夜已转入一条僻静的后巷。巷内堆着半人高的废弃木箱,蛛网在墙角结得密不透风,空气中弥漫着霉变与尿骚混合的气味,正是这种令人作呕的环境,最能隔绝神识探查。
“黑暗潜行。”冥夜指尖结印,周身瞬间泛起浓郁的黑雾。黑暗之力如同流动的墨汁,将他的身影完全包裹进去。
在黑暗之力的掩盖下,冥夜施展塑骨异形之术,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原本粗壮的身形缓缓拉伸,颧骨的棱角变得柔和,黝黑的皮肤透出几分常年养尊处优的白皙。
半炷香后,巷子黑雾之中,已换了个人。青灰色的宗门道袍纤尘不染,腰间悬挂的上品法器长剑“流霜”泛着淡淡的莹光,剑穗上缀着的玉坠刻着凌霄宗标志性的云纹图案。这副模样,正是东荒修士眼中最典型的凌霄宗内门弟子。既有宗门撑腰的傲气,又不失名门子弟的礼数。
冥夜抬手抚摸脸颊,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这副面容,是他早年在军营时记下的其中一个凌霄宗弟子模样,如今借着塑骨异形术重现,连瞳孔的色泽都调整到了与之相符的浅褐色。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心中冷笑。幽冥殿与蛊王宗的暗探,怎么也不会想到,冥夜会化作他们最不敢轻易招惹的凌霄宗弟子?凌霄宗势大,寻常势力不敢盘问,而幽冥殿的人就算察觉到异样,也要掂量掂量在东荒地界,与凌霄宗为敌的后果。
在黑暗潜行的掩盖下,冥夜再次悄无声息的穿过几条街区,在另外一条寂静无声的巷子中显露出身形。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将噬影貂往内衬深处塞了塞,小家伙不满地蹭了蹭他的肋骨,却很懂事地没有发出声响。做好这一切,冥夜迈开脚步,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踏在石板路的缝隙处,既带着宗门弟子特有的从容,又暗藏着随时能爆发的警惕。
从城东到城西,需穿过三条主街、十七条小巷。冥夜专挑人流密集处行走,在绸缎庄门口驻足片刻,看伙计给富家小姐展示新到的云锦。
在小吃摊前停下,皱着眉看摊主用油腻的手抓着灵米糕,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嫌弃;遇到几个结伴而行的低阶修士时,他微微颔首,既不失礼数,又用眼神里的淡漠划清界限,这正是大宗门弟子对待散修的常态。
有两次,他察觉到有隐晦的目光扫过,一次来自街角的茶寮,一次藏在酒楼的二楼窗后。冥夜恍若未觉,只是在经过茶寮时,故意让腰间的“流霜剑”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剑鞘上凌霄宗的云纹在灵纹灯光下一闪而过。那两道窥探的目光,果然瞬间消失了。
“人心就是如此,趋利避害,欺软怕硬。”冥夜心中暗道。凌霄宗的名头,就是最好的护身符。他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悠闲”地走到城西一处名为“晚香居”的客栈前。这家客栈门面不算最气派,却胜在位置清幽,后院多是独立小院,很适合隐藏行踪。
“住店。”冥夜走到柜台前,声音平淡,既不傲慢也不卑微,恰好是那种习惯了被人奉承,却又懒得摆架子的语气。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他一身凌霄宗服饰,腰间长剑气度不凡,连忙堆起笑容:“客官里面请!不知想要什么样的房间?我们这儿有上房、套房,还有独立的小院……”
“独立小院,要最安静的那处。”冥夜打断他,随手丢出三块中品灵石,“另外,把你们客栈最好的吃食备一桌送到我房里,再烧一桶热水,要最上等的灵泉。”
掌柜的眼睛一亮,这三块中品灵石足够包下小院半个月,还附带最好的酒菜。他连忙点头哈腰:“没问题没问题!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
冥夜没再说话,跟着引路的侍者往后院走。穿过抄手游廊时,几个住店的修士认出他的宗门服饰,纷纷侧目,甚至有人想上前搭话。冥夜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脚步未停,眼神里的疏离如同无形的屏障,让那些人讪讪地收回了脚步。
侍者将他领到最深处的“听竹院”,院门紧闭,院内种着灵竹,月光洒下,竹影婆娑。“客官,就是这儿了,酒菜和热水稍后就到。”侍者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嗯。”冥夜淡淡应了一声,推门而入,反手关上院门时,用灵力在门内布下了一层微弱的警示结界。这并非为了防御,而是防止任何外界的神识窥探。
半个时辰后,酒菜上桌,四荤四素一汤,皆是云州城的名菜,灵犀肉、紫参炖雪鸡、琉璃藕……香气扑鼻。随后,两个淬体境八层的侍者抬着巨大的浴桶进来,桶中注满冒着热气的泉水,水面漂浮着几片安神的灵叶。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为首的侍者问道。
冥夜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灵犀肉,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眼皮都没抬:“没有了,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院子。”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侍者们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待院门关上,冥夜才放下筷子,眼中的淡漠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审视。他用神识仔细检查了每一道菜,又探查了浴桶里的灵泉,确认没有被动手脚后,才重新拿起筷子。
他没有急着沐浴,而是慢条斯理地用餐。凌霄宗弟子的优越感并非刻意装出来的,而是融入骨血的习惯。他们无需担心食物有毒,无需警惕周遭环境,因为宗门的名头就是最好的保障。冥夜要做的,就是彻底融入这种状态,让任何可能监视的人都挑不出丝毫破绽。
一个时辰后,饭菜撤下,浴桶里的水依旧温热。冥夜褪去道袍,将噬影貂从内衬里放出来:“在院里守着,有任何动静立即示警。”
小家伙“吱吱”叫了两声,跳到院墙上,黑色的身影与竹影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双警惕的黑眸。
冥夜踏入浴桶,灵泉的暖意包裹全身,连日来的疲惫消散了不少。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运转。
从辰息楼得到的消息,存活下来的黑袍人,从废弃仓库逃入乱葬岗后便再无动静,这本身就很可疑。是设下了陷阱,还是另有图谋?八万血傀散布在云州城,为何没能提前发现仓库的异动?周砚和叶峰这五年,又是否有被盯上?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中盘旋,直到后半夜,月上中天,冥夜才从浴桶中起身,换上干净的内袍,重新穿上那身青灰色的凌霄宗道袍。
他来到床榻处,盘膝坐在床榻上,催动识海中周砚,叶峰这两名血裔的灵魂连接:“到城西晚香居的听竹院来,注意隐蔽。”
“是,公子!”识海中传来两道激动的声音,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院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
冥夜抬手撤去隔音结界,沉声道:“进来。”
院门被推开,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正是周砚和叶峰。
五年未见,两人变化极大。周砚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面容比过去更加坚毅,眼神沉稳如渊,周身散发着焰纹境巅峰的气息,只是偶尔波动的灵力显示他的境界还未完全稳固。
而叶峰的变化更是让冥夜惊讶。当年那个纨绔子弟的影子荡然无存,他穿着朴素的月白色长衫,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最令人意外的是,他体内竟散发出焰纹境初期的波动,虽然只是初期,却异常凝实。如今的叶峰,斩杀六阶碎星境巅峰修士,已是没有任何困难。就算七阶通幽境初期修士。就算打不过,对方也无法对他造成致命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