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后的院子里确实有口老井,被青藤盖得严严实实。我砍断藤蔓,井口露出块圆形的石板,石板上刻着朵蔷薇,和银镯子上的图案一样。
掀开石板,井里没有水,堆着些腐烂的木板。我用相机往下拍,闪光灯照亮了井壁——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纸,是本账本的最后一页,上面记着1943年的几笔大额支出,收款方是个日本军官的名字。
顾家当年竟是汉奸?
我突然想起日记里的话,顾明漪的父亲在藏账本,而账本里记着通敌的证据。
这时,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藤条上发出“咯吱”的闷响。我转身,看见个穿长衫的老头站在楼梯口,背对着我,手里拄着根藤条拐杖,拐杖头是朵雕刻的蔷薇。
“你是谁?”我的声音发颤。
老头缓缓回头,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睛却亮得吓人。“你找到账本了?”他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我等这一天,等了七十四年。”
他说他就是顾明轩。当年他从南京回来,正好撞见岳父在井边埋账本,争执间,岳父失手把明漪推下了井,还伪造了上吊的假象。他被打晕后扔进河里,被路过的船救了,却从此断了一条腿,只能隐姓埋名活到现在。
“我每年都来这楼外转,”老头摸着断裂的银镯子,眼泪掉在藤叶上,“看着这些藤一年比一年疯长,就知道明漪的冤屈没处说。”
露台的藤条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织成人形的藤叶纷纷凋落,露出里面的东西——是具白骨,脖子处缠着圈干枯的藤条,手腕上戴着另一半银镯子。
“她不是吊死的,”顾明轩的声音哽咽,“是被活活扔进井里闷死的,那些藤是她的怨气养出来的,替她记着仇呢。”
我打开母亲留下的紫檀木匣子,里面是张顾明轩和顾明漪的合影,背面写着:“吾妹明漪,魂系藤影,待雪冤日,藤花自开。”还有半张被撕掉的日记页,上面写着:“明轩哥,若我死了,让藤条缠住那本肮脏的账,让阳光照进井底。”
当天下午,我报了警。警方从井里挖出了完整的骸骨和账本,证实了顾明轩的说法。顾家的后人早已不知所踪,只有这栋楼,还被青藤紧紧抱着。
顾明轩用颤抖的手,把两截银镯子拼在一起,套在我的手腕上。“明漪说过,戴这镯子的人,都是她要护着的人。”
那天晚上,露台的藤架开出了白色的花,像无数只小小的手掌,托着月光。我站在花下,仿佛看见个穿学生装的姑娘在笑,她的身后,站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人,正温柔地看着她。
后来,藤影楼成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我把那些照片捐给了档案馆,其中一张的角落,有个模糊的白影,正对着镜头挥手,手腕上的银镯子闪着光。
现在,我依然住在三楼。每到夏天,青藤就会开出白色的花,香气能飘到街对面。有次深夜加班,我听见露台传来轻轻的哼唱声,是首民国时期的老歌,温柔得像月光。
我知道,顾明漪终于等到了她的阳光。而那些纠缠的青藤,不再是束缚的锁链,成了守护的臂弯,抱着一段迟到了七十多年的真相,在岁月里静静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