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影幢幢
民国二十三年的秋雨,把苏州城泡得发涨。沈砚之踩着青石板路往巷尾走时,油纸伞的伞骨正滴答着水,在身后晕开一串深色的圆。她要找的“骨瓷铺”藏在巷子最深处,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顾记”两个字被雨水浸得发乌,像块陈年的血痂。
“咚咚。”她叩响黄铜门环,环上的铜绿蹭了点在指尖。
开门的是个穿藏青长衫的老头,佝偻着背,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找顾老头?”他嗓子里像卡着沙,“三天前就走了,说是去山里采高岭土,没再回来。”
沈砚之亮出怀里的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盏——灯壁薄如蝉翼,上面描着缠枝莲纹,只是灯口缺了一角,断口处泛着青白的光。“我是他远房侄女,这灯是他去年托人带给我的,说有急事就凭灯来找他。”
老头盯着那灯看了半晌,突然直起背,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进来吧。顾老头走前留了话,说拿着半盏灯来的,让我把另一半交出去。”
堂屋正中摆着张八仙桌,桌腿缠着圈红绳,绳子上挂着七枚铜钱,枚枚都生了绿锈。老头从里屋搬出个樟木箱,开锁时“咔嗒”一声,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箱子里垫着层蓝印花布,上面躺着另一半,缺口严丝合缝地对上沈砚之带来的那半——合起来的灯盏像朵含苞的莲,灯座底部刻着行极小的字:“骨中藏火,瓷里生魂”。
“顾老头说,这灯是用他儿子的骨灰烧的。”老头突然开口,声音比雨声还冷,“十年前他儿子在上海滩被人捅死,尸骨无存,只捡回点血衣碎片,他就混着瓷土烧了这灯。”
沈砚之的指尖触到灯壁,冰凉中带着点温润,像摸着块活物的骨头。她想起出发前母亲塞给她的信,说顾老头是父亲的拜把子兄弟,当年一起在码头扛过活,后来顾老头儿子没了,就躲进这巷子开了家瓷铺,从此再没踏出过巷口半步。
“灯里藏着事。”老头往炉膛里添了块柴,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每到午夜,灯芯会自己亮,照出个穿学生装的影子,在屋里来回走,嘴里念叨着‘三号码头’。顾老头说,那是他儿子的魂,记着被杀的地方。”
沈砚之将两半灯拼好,刚要起身,灯芯突然“噗”地燃起团幽蓝的火,火光里果然浮着个虚影——个穿月白学生装的少年,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像在哭。
“三号码头……”少年的声音飘在雨里,带着水汽的湿冷,“他们说我偷了鸦片,可我没有……”
老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顾老头的儿子是被冤枉的。十年前三号码头丢了一批鸦片,巡捕房抓不到人,就抓了他顶罪,夜里在牢里被人灭口了。顾老头找了十年证据,今年总算查到点眉目,才进山躲风头,让我守着这灯。”
幽蓝的火光突然晃了晃,少年的影子转过来半张脸,眉骨处有块淡红色的疤——和沈砚之钱包里那张老照片上的少年一模一样。照片是母亲给的,说这是“你顾伯伯的儿子,小名叫阿瓷”。
二、瓷裂声
子夜的雨下得更急,打在窗棂上“啪啪”响。沈砚之把放在八仙桌上,幽蓝的火光映着墙,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拖到墙角的水缸边。
“他们穿着黑风衣,领口别着银质的鸢尾花徽章。”阿瓷的声音清晰了些,“带头的左脸有颗痣,笑起来会动……”
老头突然插话:“是‘鸢尾会’的人!当年控制码头的黑帮,专做鸦片生意。顾老头查到他们现在的头目是当年的小喽啰,叫冯七,躲在法租界的赌场里。”
沈砚之摸出腰间的勃朗宁,枪身被雨水打湿,泛着冷光。母亲的信里说,父亲当年就是因为查鸢尾会被暗害的,临终前让她务必帮顾老头查清阿瓷的案子。她看着灯里的影子,突然觉得那疤有点眼熟——像极了她小时候摔在石阶上留的印,只是比她的浅些。
“灯里的魂只能存十年。”老头往火里添了根柴,“明天就是阿瓷的十年忌日,过了午夜,魂就散了。顾老头进山前说,冯七今晚会去三号码头交易,带着当年杀阿瓷的凶手。”
幽蓝的火光突然变绿,阿瓷的影子开始扭曲,像被什么东西撕扯。“他们来了……”他的声音变成尖叫,“穿黑风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