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潮水漫过青石堤岸时,苏砚正蹲在祖父留下的测绘工作室里,指尖抚过那只黄铜罗盘的指针。指针卡在“壬”字刻度上,像被无形的手按住,铜盘边缘的海浪纹凹槽里,积着半寸深的海水,腥咸的气息里混着松烟墨的味道。
这只罗盘是三天前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渔民在离岸三里的“沉船湾”拖网时,网住了个紫檀木匣子,里面除了罗盘,还有张浸烂的海图,图上用朱砂圈着个岛屿,形状像片展开的贝叶。送罗盘来的老渔民说,打捞当晚,他看见沉船湾的水面上漂着无数磷火,排成北斗的形状,其中一颗磷火钻进了罗盘的指针缝里。
苏砚是海洋测绘师,祖父苏定海曾是这一带最有名的“海眼”——能根据潮水变化判断沉船位置。半年前祖父出海后再没回来,船在沉船湾触礁,残骸里只找到半本航海日志,最后一页写着:“罗盘认主,潮声指路,三见贝叶,方得归处。”
“苏老师,海图的碳十四检测出来了。”助手小唐抱着文件夹闯进来,雨衣上的海水滴在地板上,晕出咸涩的圈,“这张图是民国二十三年的,和当年‘福顺号’商船的失踪路线吻合。更奇怪的是,图上的岛屿在现代海图上根本不存在,水文站的老周说,沉船湾一带百年前确实有座‘贝叶岛’,但1938年的海啸后就沉入海底了。”
苏砚的目光落在罗盘的天池里。本该盛着磁石的凹槽里,嵌着枚巴掌大的贝叶,贝壳内侧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潮水的轨迹。她转动罗盘,贝叶随着指针微微颤动,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是有水流在贝壳里涌动。当指针转到“子”位时,贝叶突然亮起幽蓝的光,在铜盘上投射出一串符号:“寅时三刻,潮落三尺,见礁如贝。”
工作室的老座钟突然敲响。指针指向凌晨三点,与祖父日志里记载的“福顺号”失踪时间一致。苏砚想起祖父常说的话:“沉船湾的潮水比钟准,它记着所有沉在海底的东西。”她抓起罗盘冲进雨里,沉船湾的方向,磷火果然又亮了起来,这次排成的不是北斗,而是“福顺号”的船型。
礁石滩上,潮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裸露出片黑色的礁石群,形状竟与海图上的贝叶岛完全重合。最中央的礁石上,刻着个模糊的“苏”字,旁边有个巴掌大的凹槽,恰好能放下那只罗盘。
将罗盘嵌进凹槽的瞬间,整座礁石群突然震动起来。贝叶形的礁石裂开道缝隙,露出个幽深的洞口,洞壁上挂满了海草,草叶间缠着半片船板,上面写着“福顺”二字。洞里的空气带着浓烈的火药味,苏砚用手电筒照去,惊得后退半步——洞底散落着十几具骸骨,都穿着民国时期的水手服,最前面那具骸骨的胸腔里,插着把生锈的左轮手枪,枪管上刻着个“汪”字。
“是汪伪海军的标记。”小唐脸色发白,“史料记载,‘福顺号’当年载着一批故宫文物去南方,被汪伪部队劫持,后来连同船一起被炸沉了。这些骸骨……”
苏砚的视线停在骸骨旁的木箱上。箱子上的铜锁已经锈蚀,里面装着十几卷古籍,最上面的《海错图》扉页上,有祖父的批注:“贝叶岛非岛,是沉船堆成的礁,潮声是船骸的哭。”批注旁画着个简易的装置图,像用罗盘改造的引爆器。
这时,洞口的潮水开始回涨。苏砚突然发现,骸骨的排列方向与罗盘的刻度一一对应,最前面那具插着枪的骸骨,正对着“壬”位——祖父罗盘指针卡住的位置。她想起海图上的朱砂圈,突然明白那不是岛屿,是沉船的爆炸范围。
回到工作室,苏砚将罗盘拆开。贝叶里藏着张极薄的羊皮纸,上面是祖父的字迹:“1938年,汪伪要炸沉‘福顺号’掩盖劫掠文物的罪证,苏家长辈是‘福顺号’的大副,用罗盘引潮,将船骸聚成贝叶岛,把文物藏在潮眼处。罗盘的贝叶是钥匙,能让潮水在寅时退至最低。”
羊皮纸的边缘有灼烧痕迹,像是从某本书上撕下来的。苏砚翻出祖父的航海日志,缺的那半本正好能与羊皮纸拼合,剩下的内容让她浑身冰凉:“文物中有件‘定海神针’,是郑和下西洋时的罗盘核心,能引动潮汐。汪伪残余一直在找它,父亲当年的船不是触礁,是被他们逼的。”
日志里夹着张老照片:年轻的祖父和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福顺号”甲板上,男人手里拿着的罗盘,与苏砚现在的这只一模一样。照片背面写着:“陈叔,等潮平了,我们带文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