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再次在午夜打开藤箱时,雾气里出现了新的景象。阿禾姑娘长大了,穿着蓝布衫,站在码头的礁石上,手里举着半块玉佩,朝着雾里的船挥手。船越来越近,船头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年轻人,手里也举着半块玉佩。就在两船即将相遇时,浓雾突然翻涌,像沸腾的水,年轻人和船都被雾吞没了,阿禾手里的玉佩“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他说过,雾散时就回来娶我。”阿禾的声音从雾里飘出来,带着海水的咸涩,“可雾总也不散,船也总也不来。”
苏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表舅日志里的话,雾渚每六十年才浮出海面一次,而今年,正好是距离民国二十三年的第六十个年头。
她按照箱底地图的指引,找到了当年表舅靠岸的海湾。潮水退去时,礁石上果然有个小小的凹槽,形状和藤箱的底座完全吻合。苏砚把藤箱放进凹槽,月光洒在箱盖上,藤条的缝隙里渗出金色的光点,像撒在海上的星子。
午夜钟声敲响时,海面突然升起浓雾,雾里传来熟悉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当雾渐渐散去,苏砚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景象——一座青灰色的城,正从海里缓缓升起,飞檐翘角上挂着的灯笼,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的光。码头的礁石上,阿禾穿着蓝布衫,手里举着修好的玉佩,而她对面,站着那个穿粗布短打的年轻人,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我回来了,阿禾。”年轻人的声音穿过雾气,清晰地传过来。
阿禾笑着扑进他怀里,眼泪落在礁石上,瞬间化作珍珠,滚进海里。
苏砚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雾渚的灯火,藤箱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箱底的地图开始褪色,那些扭曲的线条慢慢舒展开来,变成一条清晰的航线,从雾渚一直延伸到她所在的海湾。
当天亮时,雾渚和藤箱里的雾气都消失了,只有礁石上的凹槽里,留着半块玉佩,和表舅照片里阿禾摔碎的那半,正好能拼在一起。
苏砚把玉佩带回工作室,放在藤箱里。从那以后,藤箱再也没有在午夜冒出过雾气,只是箱底的藤条,总带着股淡淡的海水味,像是在提醒着,有些等待,就算隔着六十年的雾和海,也终究会等到重逢的那天。
半年后,苏砚在整理表舅的旧物时,发现了一个被虫蛀的木盒。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绺灰黑色的发丝,缠在半块玉佩上——和她在礁石上捡到的那半,正好拼成完整的圆形。玉佩的背面,刻着极小的字:“民国二十三年,雾散重逢。”
原来表舅当年带走的,不只是藤箱,还有阿禾的念想。他守着这只藤箱六十年,或许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想替阿禾等下去,等那个雾散的时刻。
苏砚把两半玉佩放在一起,轻轻放进藤箱。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藤条的纹路在光里舒展,像被风吹开的雾,又像终于靠岸的船。她知道,从今天起,这只藤箱里装着的,不再是等待的苦涩,而是重逢的甜,像埋在雾下六十年的糖,终于在阳光里,慢慢化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