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父亲的困惑(1 / 2)

暮色四合,将机械厂庞大的轮廓一点点揉进昏沉里。最后一抹夕阳挣扎着攀过车间高窗,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斜长的、有气无力的光带,恰好横在林大山脚前,像几道无法逾越的障碍。他蹲在龙门铣床旁边那滩从损坏轴承座里渗出的乌黑润滑油旁,手指间夹着半截熄了许久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将落未落。那枚闯下大祸的工业轴承——德国格鲁德公司产的KbS-3807型号,此刻就静静躺在他另一只摊开的手掌上,沉重得像一块墓碑。

它本该是这台核心设备的精密心脏,此刻却成了掐住整个生产流程的冰冷铁手。内圈一道深刻的划痕,触目惊心,周围的滚珠也因此出现了肉眼难以察觉的麻点与磨损。就是这细微的损伤,让这台庞然大物在运行中发出垂死般的哀鸣,最终彻底沉默。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冷却液和一种近乎凝滞的焦虑混合而成的气味。

“林主任,”生产科长的声音干涩,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国内总代那边……还是那句话,至少两个月。这型号太偏,又是德系专用,库存为零。”

林大山没应声,只是腮帮子的肌肉绷紧了一下,硬得像铁。他把那枚残废的轴承轻轻放在旁边铺着的干净棉纱上,仿佛那是某种易碎品,然后,就保持着蹲姿,像一尊凝固在故障机器旁的雕塑。车间里其他工人都远远站着,或倚着工具柜,或低头假装整理着什么,没人说话,只有偶尔响起的、金属零件被无意识拨动的清脆声响,敲打着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爸。”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寂静,有点不合时宜的清亮。

林向阳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单肩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站在车间门口那片相对干净的光晕里。他几步走到父亲身后,目光越过那宽厚的、微微佝偻的肩背,落在那枚报废的轴承上。

林大山没回头,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浊气。

林向阳似乎习惯了这种对待,他蹲下身,和父亲并肩看着那轴承,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他用一种刻意放缓,显得轻描淡写的语气开口:

“爸,我在海外的一个专业机械论坛上,认识几位……嗯,挺有门路的爱国华侨。”

“……”

林大山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儿子尚带稚气的脸,那眼神里混杂着疲惫、焦灼,以及被无稽之谈点燃的怒火。“小屁孩懂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砂纸磨过铁器,“回你屋写作业去!别在这儿添乱!”

林向阳抿了抿嘴唇,没再说什么,站起身,默默走出了车间。只是转身时,他眼角余光似乎在那枚轴承上多停留了一瞬。

接下来的几天,林大山动用了他几十年积攒下的所有人脉。电话打到发烫,从省城到首都,从国营大厂到新兴的贸易公司,语气从恳切到焦急,最后几乎带上了哀求。回应大同小异:格鲁德,KbS-3807,专用型号,渠道管控极严,订货周期长,加钱也没用,除非从德国本土或者他们的一级代理商那里直接调货。希望像肥皂泡,一个接一个破灭。车间停产每一天的损失,都是扎在他心头的刀子。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下的乌青蔓延成了两片阴云。

第七天下午,林大山正对着空荡荡的备件库货架发愣,车间主任老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一种混合了极度兴奋与难以置信的扭曲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