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第八响,本该如裂帛破空,却在鸣音初起时,戛然而止。
不是风停,不是手滞。
是那枚主铃,自行断响。
老巫医猛然睁眼,瞳孔微缩,仿佛听见了天地之间一根看不见的弦,终于松了最后一扣。
他俯身,指尖触冰——刹那间,一股暖流自地底奔涌而上,如血脉复苏,如心跳重启。
冰层之下,光流交织成网,脉络分明,竟与百名孩童的呼吸节律完全同步!
这不是术法,不是阵引。
是地脉自己醒了。
他嘴唇微颤,想跪,想叩首,想以巫礼告祭天地——可脚步一动,又止住了。
他望着手中静默的骨铃,良久,忽然一笑。
“你不需供奉,”他低语,声音轻得像雪落,“我们只需活着。”
说罢,他蹲下身,将骨铃轻轻埋入雪中,覆雪三尺,不留标记。
就在那一瞬——
千帐炊烟齐升。
不是某人点火,不是谁下令。
是每一家的灶膛,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动,冷灰复燃,青烟笔直升腾,盘旋而上,竟在高空隐隐勾勒出旧年“引气归元阵”的轮廓!
可无一人施法,无一人念咒。
烟柱自成,如呼吸,如脉动,如大地终于学会了自己吐纳。
夏溪畔,水声潺潺,晨雾未散。
几个孩童蹲在溪边,用竹筒取水,倒入陶罐,再撒入几片晒干的紫花叶,轻轻搅动。
动作熟练,像已重复千遍。
一旅人路过,笑问:“这水……真能治病?”
孩童不答,只将竹筒倒悬,让最后一滴水缓缓坠落。
水珠触石,竟未溅开。
而是凝成一道淡青色的符纹,线条流转,结构精密——正是“识痛阵”主枢图的完整拓影!
旅人瞪大双眼,急忙掏纸欲拓,可指尖刚触石面,符纹已如雾消散,石上光滑如初,不留痕迹。
他不信邪,再试,再试……滴水无数,却再无异象。
正惊疑间,身后一名咳喘多年的病者忽然顿住,摸了摸胸口,喃喃道:“奇怪……好像……通了。”
他深吸一口气,竟再无滞涩。
旅人回头,惊疑不定。
而那孩童早已起身,拾起一粒扁石,笑着打了个水漂——六跳而沉。
“水知道怎么走,”他回头一笑,眼睛清澈如泉,“人跟着喝就行。”
夜深,南境老屋。
风穿梁隙,烛火未点,唯有月光斜照,映在冷灶之上。
哑女坐在矮凳上,手中织着新药囊,麻线穿梭,动作沉稳。
忽然,指尖一麻——
那不是痛,也不是刺。
是旧年针感。
她手一滞,线头滑落。
那感觉,像极了殷璃执针时,灵力贯指、引气入穴的微妙震颤。
可她早已无灵根,无修为,只是个凡人村医。
她抬头,望向灶台。
冷锅之上,竟浮起一缕淡影。
影子极淡,若隐若现,却清晰勾勒出一只手的轮廓——执针的手,中指微屈,食指轻压,正是殷璃当年施“逆灸三针”时的标准姿势。
哑女屏息。
那影子停留不过三息,便缓缓下沉,融入锅底那道焦痕之中,仿佛从未离开。
她不语,只低头,从发间抽出一缕青丝,织入药囊,一针一线,密密缝进。
最后,她将药囊挂于门楣。
风过,囊轻摆三下——一下,两下,三下——节奏沉稳,如旧年诊脉时的指叩声。
她闭目,低语:“你不是回来了……是从来就没走。”
风止,囊静。
可就在那一刻,院中那株紫花,竟齐齐向西偏首,如朝拜无形之主,叶片轻颤,似在回应某种无声的召唤。
北境药风原,青年收犁归家。
路过田埂,他忽然驻足。
泥土之下,传来细微震动。
他蹲下,掌心贴地——
地脉搏动,与极北雪原、夏溪之畔、南境老屋,同频共振。
他抬头,望向西边天际。
云层低垂,风未起,雨未落。
可他知道——
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不是谁在施法。
不是谁在布阵。
是这片大地,终于记起了如何自己疗愈自己。
而那曾被焚毁的医典、被遗忘的名字、被掩埋的真相……
正以最安静的方式,重新长出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