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靖难!(1 / 2)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南京城像被一块浸了冰水的麻布死死裹住,连风都带着黏腻的凉意,往人骨头缝里钻。

皇宫深处的晨钟撞破雾霭,一声比一声沉,第一声震得宫檐上的露珠簌簌落,最后一声竟让秦淮河的水波滞了半拍 —— 那曾提三尺剑扫平群雄、于尸山血海中再造华夏的铁血帝王,朱元璋,终究没能熬过岁月的磨盘,在坤宁宫的龙榻上阖了眼。

殿内的龙涎香还在袅袅绕,老皇帝的遗容却透着几分难得的平和,仿佛不是长眠于龙榻,而是刚在御花园里歇了午觉。随侍的大太监捧着染透墨香的遗诏,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刚把绫锦诏书展开,文武百官的哭声就被 “传位于皇太孙朱允炆” 七个字钉在了原地。

不等众人缓过神,“诸王各守封疆,勿至京师” 的嘱托又砸下来,像一块冰,瞬间浇凉了殿内的悲戚。

国丧的哀恸很快漫出皇宫,顺着秦淮河的水纹淌遍金陵城。

街巷间的缟素连成白浪,纸钱在风里打着旋儿飘,百姓的哭嚎混着宫墙内的哀鸣,织成一张沉甸甸的网,压得整座城都喘不过气。

可没人敢真的沉湎于悲伤 —— 老皇帝是压在所有野心家头顶的大山,如今山塌了,谁都能听见暗处的猛虎在磨牙,不知道哪一刻就会挣破牢笼。

朱允炆跪在灵前,孝服的下摆浸了地上的烛泪,黏在青砖上扯都扯不开。他垂着眼,脸上的悲恸恰到好处,连肩膀的颤抖都像用尺子量过,可眼底没有半分泪雾,只有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烛火在那 “水面” 上跳,映出臣工们各异的神色:有真心哭红了眼的老臣,有捂着脸装悲戚的佞臣,还有把焦虑和算计藏在袖管里的投机者。

他指尖悄悄攥紧了孝带,心里清明得很 ——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朱元璋的尸骨还没入皇陵,各地藩王的动作就像雨后春草,冒得又快又密。

其中最扎眼的,当属北平的燕王朱棣 —— 他连 “试探” 都懒得藏,直接把心思摆到了明面上。

以 “奔丧” 为名,朱棣亲自率着亲兵离开北平,玄色战旗上的 “燕” 字被风扯得猎猎响,马蹄踏过华北平原的尘土,一路南下直抵淮安。

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哪里像奔丧?骑兵们手按刀柄,眼神里的桀骜藏都藏不住,连马蹄声都透着兵锋的威慑,活脱脱一支压境的大军。

时任兵部尚书的齐泰,是朱允炆刚提拔的亲信。他捧着先帝遗诏站在淮安城头,声音裹着城头的寒风,字字像冰碴子砸下来:“燕王殿下,先帝遗诏白纸黑字 —— 诸王留镇封疆,不得擅离!您若敢跨前一步,便是抗旨,城上箭矢可不长眼!”

城楼上的守军早已拉满了弓,箭尖对着城下的燕军,阳光照在箭簇上,亮得晃眼。空气里飘着剑拔弩张的味道,连风都似在屏息,等着看这场对峙的结局。

朱棣勒住马,玄色披风被风掀起

一角,露出甲胄上冷硬的寒光。他抬眼望着城楼,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再多说一个字 —— 既没辩解,也没发怒,只是猛地调转马头。

马身一转,披风扫过地面的尘土,那姿态没有半分服软,反倒像在说 “这次先记着”。

这一步试探,朱棣把不臣之心明晃晃地摆在了朱允炆面前。

朱允炆在灵堂守孝的间隙,指尖已捏着几道密令。

他没声张,只借着 “为先帝祈福” 的由头,让贴身太监把密令悄悄递出宫去 —— 京郊的皇太孙卫队,最先动了。

这支刚扩编到三千人的队伍,早已换上了新式火器。

黑色的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士兵们背着鼓囊囊的弹药袋,连夜进入一级战备。

营地里的篝火彻夜不熄,火光照着士兵们紧绷的脸,连擦枪的动作都比往常快了三分。

营造司的工坊更是成了不眠之地,尤其是神机坊。

打铁的叮当声、熔铁的滋滋声、工匠的号子声,从日出到日落,再从月升到天明,就没断过。

三班倒的工匠们眼里布满血丝,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结新的,却没人敢歇 —— 熔炉里的铁水红得像岩浆,倒进模具里,冷却后就是火炮的炮筒;案台上,工匠们把黑色的火药搓成颗粒,装进油纸袋再码进木箱,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摆弄珍宝 —— 这些,都是要喂给战争机器的 “粮食”。

最隐秘的是 “天眼” 侦察队。他们的热气球被伪装成 “奇异云朵”,只在夜间或云层厚时出动,悄无声息地飘在北平上空。吊篮里藏着两名侦察兵,一人举着望远镜,一人握着炭笔,把燕王府周边的动静细细记在绢帛上:西跨院的锻造坊夜里总亮着灯,烟囱里飘着打铁的火星;王府后门每天都有运粮的马车进出,车轮印比往常深了三倍,一看就装了重物;还有些裹着披风的陌生将领,进了王府就半天不出来,连说话声都压得极低。

绢帛被快马送回南京时,朱允炆正对着债券账本出神 —— 这些后世的金融手段,在明初果然好用,靠着盐业公司和债券攒下的巨额资金,此刻正像血液般往战争机器里灌:给京营士兵加双倍饷银,让神机坊采购最好的铁矿,给天眼队添新的热气球和望远镜。

他手指在 “锻造坊” 三个字上敲了敲,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 他要的不是仓促应战,是万无一失。

建文元年七月,南京的暑气裹着蝉鸣灌进皇宫,朱允炆看着神机坊送来的火炮验收清单,指尖在 “已造百门” 上划过后,抬眼对太监道:“传齐泰、黄子澄入宫。”

朝堂上的气氛瞬间冷得像寒冬,与殿外的暑气形成两个世界。

齐泰、黄子澄等削藩派大臣跪在丹墀下,声泪俱下地请奏:“诸王拥兵自重,如今天子新立,他们必生异心!若不早除,必成大患!”

朱允炆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叩着扶手,半晌才缓缓点头 —— 他要的,就是这个 “君臣同心” 的场面。

削藩的利刃,先砍向了最弱的藩王。

周王朱橚还在开封府的王府里赏荷花,手里捏着酒盏,嘴里哼着小曲,锦衣卫就踹开了大门。

铁链锁上他脖子时,朱橚还没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喊:“我是太祖之子!你们敢动我?”

可话音未落,就被锦衣卫按在地上拖走,最后落了个废为庶人的下场,连王府里的荷花都跟着蔫了。

代王朱桂在大同骄横惯了,平日里连地方官都不放在眼里。

锦衣卫抓他时,他还想反抗,抄起桌上的玉如意就砸,结果被士兵用枪托砸断了腿,疼得惨叫着被抬走,往日的威风荡然无存。

齐王朱榑、岷王朱楩也没能逃过,一个被押解回京关入大牢,一个被废黜后流放漳州,连随身的衣物都没带全。

最惨烈的,是湘王朱柏。

朝廷的使臣带着兵围了荆州王府,手里举着圣旨,说他 “私造兵器,意图不轨”,要押他回京审问。这位素有贤名的藩王,站在王府门口,看着围在府外的士兵,又回头望了望府里的妻儿,突然笑了 —— 那笑声里满是悲凉,听得人心头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