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观澜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老夫闭关期间,书院多事,辛苦沐风,也多谢小友仗义出手,保全书院清誉。”
“山长言重了,此乃晚辈分内之事。”
陆云霁低着头,不敢与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对视,手心微微沁出汗意。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所有的不自在和紧张都无所遁形。
“嗯,”楚观澜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李沐风,
“沐风,将近日之事,详细道来。”
李沐风恭敬应声,开始条理清晰地将京城来客、赵知节勾结、迷神香事件、金帐狼卫突袭等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其中自然也突出了陆云霁和赵知闲的关键作用。
楚观澜安静地听着,神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偶尔听到关键处,眼神会微微闪动。
陆云霁则在一旁度秒如年。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展览的物件,虽然话题围绕着他,他却只能像个木桩一样站着,承受着各方目光的洗礼。
他甚至在心中默默祈祷这场汇报赶紧结束。
终于,李沐风汇报完毕。
楚观澜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转向陆云霁,带着一丝探究:
“小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与心性,更难得的是这份‘不得已而后动’、‘后发制人’的剑意,深得《南华》逍遥无为的精髓。云漱道友,收了个好弟子啊。”
来了来了!
学问考较要来了吗?
陆云霁心中警铃大作,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果被问及儒家经典该如何应对。
然而,楚观澜却话锋一转,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小友以为,何为‘自在’?”
何为自在?
这个问题,恰恰是陆云霁近来一直在思索和践行的核心!
他的“自在”真意,便是由此而生。
若是平日独自思考,他或许能有许多感悟。
但在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突然问及如此核心而私密的问题,陆云霁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平日里那些清晰的感悟,此刻竟如同乱麻,不知从何说起。脸颊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我……我……”他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种熟悉的、想要逃离的窒息感再次涌上心头。
李沐风在一旁看得心急,却又不好插嘴。
赵知闲也捏了把汗。
唐小柒更是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楚观澜却并不催促,只是依旧用那温和而包容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一朵花自然绽放。
时间仿佛凝固了。
石坪上安静得能听到风吹松涛的声音。
陆云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逍遥游心篇》的心法在体内流转,那“自在”的真意如同被拨动的琴弦,轻轻震颤。
他回想起无忧谷的宁静,回想起一路走来的经历,回想起面对强敌时的从容,也回想起身处人群时的窘迫……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虽然脸颊依旧微红,眼神却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不再试图组织华丽的辞藻,只是遵从本心,用最朴素的语言,说出了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心无所滞,身无所羁,顺其自然,便是自在。”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众人,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于人于己,皆是如此。”
心无所滞,是修行;身无所羁,是行动;顺其自然,是态度。
而最后那句“于人于己,皆是如此”,则隐隐透露出他对于“自在”与“社恐”之间矛盾的无奈与领悟——真正的自在,或许也包括接纳那个在人群中会感到不自在的自己。
话音落下,石坪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若有所思。
陆云霁的回答,没有引经据典,没有高深理论,却直指本心,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他个人的真切体悟。
楚观澜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极为欣赏的光芒,随即抚须笑了起来,笑声畅快而欣慰:
“好一个‘心无所滞,身无所羁,顺其自然’!好一个‘于人于己,皆是如此’!小友虽非我儒家弟子,此言却深合‘从心所欲不逾矩’之妙谛!云漱道友,果然慧眼如炬!”
他这番毫不吝啬的赞誉,让在场众人都有些吃惊。
能得到山长如此评价,可是极为难得的殊荣。
陆云霁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这番磕磕绊绊、近乎本能反应的回答,竟然能得到山长的肯定。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楚观澜那充满智慧和包容的目光,心中的紧张和窘迫,竟在这一刻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楚观澜不再看他,转而肃容对众人道:“事情老夫已知晓。宵小之辈,竟敢觊觎书院,行此鬼蜮伎俩!沐风,你处理得很好。后续事宜,老夫自会亲自处理,还书院一个朗朗乾坤!”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
众人心中大定,齐声应诺。
山长出关,亲自掌舵,意味着岳麓书院这艘大船,终于要拨开迷雾,驶出眼前的漩涡了。
而陆云霁,在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终极”级别的社恐考验后,忽然觉得,之前那些拜访长老、应对目光的困难,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他的“自在”真意,仿佛在经历了这最高级别的“压力测试”后,悄然突破了一层无形的壁垒,变得更加通透与坚韧。
或许,真正的自在,就是在一次次被迫走出舒适区后,发现自己依然能够存活,并且……
好像还变得更强大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