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三年,李总管下葬,我是跟着抬棺的人之一。” 他往前凑了凑,一股混杂着口臭的樟脑味扑面而来,那味道又冲又闷,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那时候我还年轻,跟着几个老伙计一起,半夜里把棺木抬到了地方。李总管临终前,把这图交给我,拉着我的手说,日后必有识货的人来取一件东西,让我务必把图交给那人。三爷,您猜猜,是啥?”
我盯着图纸最深处的标记 —— 棺椁前头供着个鼎状物件,线条流畅,一看就不是凡品。在古董行混了这么多年,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宣德炉的样式。可没等我开口,老头儿已经接了话:“宣德炉。明朝宣德年间的真品,当年宣宗皇帝下令铸造的,铜料里掺了金、银、锡,足足炼了十二遍,打造成型后温润如脂,色泽暗沉却透着光,敲一下,声音浑厚绵长,能传老远。李总管生前最宝贝这物件,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连睡觉都放在枕边。他说了,这炉子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绝不能落在满清余孽手里,更不能让洋人抢了去,得留给真正懂它、能护住它的中国人。”
“那您咋不自己去取?” 我反问,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这宣德炉价值连城,他要是真有图纸,怎么会轻易告诉别人?
“我?” 老头儿苦笑一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像晒干的橘子皮,“我今年七十三了,身子骨早不行了,走几步路都喘得厉害,就算能挪进地宫,还能活着出来不?那些暗弩、翻板,稍微不注意就没命了。再说了 ——” 他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像刀子似的,直扎人心,那黑沉沉的眸子里满是愤怒和焦急,“日本人也在找。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最近总在西山一带转悠,还带着罗盘、铁锹,一看就是在找墓。三爷,这炉子要是让日本人弄去,孝敬他们的天皇,摆在他们的博物馆里,您说咱们死后,有脸见地下的祖宗不?咱们这些活着的中国人,脸上又有光吗?”
这话像根刺,狠狠扎在我心口,疼得我喘不过气。我攥着图纸,手心的汗把纸都浸湿了,图纸边缘被我捏得发皱。是啊,日本人在咱中国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抢了多少宝贝走,要是连这宣德炉也被他们抢去,那真是对不起老祖宗。
“您把这事儿告诉我,图啥?” 我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疑惑。
“图个心安。” 老头儿把图纸往我手里一塞,力道重得不像个老人,我差点没接住。“我守着这图几十年,夜里总睡不着觉,就怕把这事儿耽误了。我不求钱,就算给我金山银山,我这把老骨头也花不动了,只求这宝贝能留在中国的地界上,不落到外人手里。三爷,您在江湖上的名号我早听说了 —— 辨货的手艺高,为人也正直,去年您还把一个被洋人骗走的青花瓷瓶给抢了回来,还给了原主。您心眼正,这活儿您要是不接,就没人能接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我心里一急,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老爷子,开墓的钥匙呢?这么大的地宫,机关重重,总不能没钥匙就硬闯,那不是送死吗?”
老头儿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我拽着他袖子的手,又抬头看我,眼神复杂:“钥匙是一串沉香木佛珠,一共十八颗,每颗珠子上都刻着小佛像,香味能传老远。李总管生前从不离身,睡觉时都攥在手里,下葬的时候,本想跟着一起埋了,可他临终前又改了主意,说钥匙得留在外头,等着取炉人来拿。可这串珠子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找了不少地方都没找着,您得自己找。”
“去哪儿找?” 我追问,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
“天桥。” 他就留下这俩字,话音刚落,身子一晃,竟像融进黑雾里似的,脚步轻飘飘的,转眼就没了影,连点脚步声都没留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我攥着图纸,在槐树下坐到天亮。鬼市的人渐渐散了,挑担子的、揣私货的、捡漏的,都三三两两地离开,马灯一盏盏灭了,只剩下我一人,还有满街的纸灰被晨风卷着飘,落在我的肩头、脚边。七月十五的风,冷得刺骨,吹得我脸颊发疼,可我心里却烧得慌 —— 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绝不能让老祖宗的东西落到日本人手里,这宣德炉,我必须拿到。
真不是为了钱。就算有一百件宣德炉,也买不来我这条命,更买不来中国人的骨气。可有些东西,比命金贵 —— 那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是咱中国人的根。我李三儿是个倒腾古董的,说难听点是 “贼”,可贼也分家贼和国贼。家贼偷的是钱财,伤的是个人;国贼偷的是骨气,害的是整个国家。日本人想偷的,是咱中国人的骨气,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根,这我绝不能答应。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把图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紧紧贴着心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树梢照下来,落在地上。我朝着天桥的方向望去,眼神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