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保定城的报童就满街飞跑,油墨香混着豆浆味,在石板路上滚得老远。头条号外斗大的字:
「吴家石狮昨夜落泪!汉宫玉珠变玻璃,老太爷怒极中风!」
我蹲在客栈后门槛,捧着热豆浆,吹开表面那层膜,心里跟鼓点似的:咚咚!计划第一步——「狮子哭」——成了。可戏才刚开场,真正的高潮得等太阳高升,等藤田发现他的「眼」也掉了包,等整个保定被「独眼贼」搅成一锅粥。
把时间拨回六个时辰前。
丑时,我和白玉兰分头潜回吴家。她负责东墙外放「狼烟」——实际是掺了辣椒面的干草,一点火,白烟滚滚,呛得四条狼狗狂打喷嚏;我则翻西墙,摸回石狮子跟前。狮子嘴里的铜闩早被我之前灌的驴胶撑得失去弹性,如今一捏就松。我把连夜磨好的两颗「玻璃球」塞进狮舌根——那是从旧灯罩上敲下来的厚玻璃,锉成圆球,再抹一层黄蜡,月光下倒也温润。为求逼真,我特意在球心各封了一滴红墨水,外温内冷,一凝成细小血丝,远观就像古玉里的「血沁」。
塞完假珠,我掏出小瓷瓶——里装「薄荷油+姜汁」,用鹅毛蘸两滴,分别点在石狮两只眼角。夜风一吹,浊泪顺着石槽往下淌,在月光下亮晶晶,像真哭。我退后两步,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狮子哥,对不住,先借你名头用用,改天给你塑金身。
卯时初,吴家开大门。
第一个发现「异象」的是厨子老郝。他起早买菜,路过石狮,习惯性伸手摸狮须,一摸一手「泪」,再俯身看狮嘴——玉珠还在,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老郝揉揉眼,掏出火石借亮,一照,珠子里血丝不见了,再摸——冰凉,却无玉温。他「嗷」一嗓子,连滚带爬冲进内院:「不、不好啦!狮子哭啦——眼珠被人偷换啦!」
护院蜂拥而出,赵盒子一边系裤腰带一边跑,肉瘤子气得通红。他先俯身看狮嘴,再伸手掏珠,珠子滚在他掌心,玻璃碰瓷,声音清脆。他脸色瞬间煞白,回头吼:「封锁大门!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可已经晚了,买菜的小工、送柴的车、倒夜香的桶,早像受惊的麻雀四散。
吴老太爷被人搀出来时,还披着狐皮袍子。老爷子昨夜多饮了几杯「福寿双全」,醉意未散,听见「狮珠被盗」,先是一愣,随即颤颤巍巍走到石狮前。灯火映着他皱纹纵横的脸,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黄白纸。他伸手摸珠,一摸指尖冰凉,再细看——玻璃球里那滴红墨水被灯火一透,晕成淡淡血雾。老爷子喉咙里「咯」一声,两眼翻白,整个人直挺挺往后倒。家人七手八脚抬回厅,急请郎中,银针扎下去,才缓过半口气,却口眼歪斜——中了风。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巳时,满城皆知。各大报馆加印号外:
「惊天奇案!石狮落泪,玉珠被贼偷换!」
「飞贼留假珠,吴家失面子,老太爷中风!」
「独眼飞贼『夜来香』现身保定?」
街头巷尾,说书的、卖糖的、拉车的,嘴里全是一个版本:「听说那飞贼会吹《夜来香》,四条狼狗被迷得直摇尾巴,眼睁睁看他换珠!」我走在人群里,听他们绘声绘色,心里既得意又发毛——再给添油加醋,我就成三头六臂的妖怪了。
可真正的好戏,在日租界。
午时,藤田被随从搀回松茂洋行,他昨夜被辣椒威士忌辣得右眼红肿,今天只好戴黑眼罩——远看像海盗。一进门,他就直奔保险柜,拿出那只铁盒,准备「欣赏」昨夜刚收回的「甲七号」玉珠。盒子掀开,他整个人僵住:里面只剩一颗普通玻璃义眼,灰不灰黄不黄,像嘲笑他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