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条、船票与假消息(2 / 2)

所有人都往南码头涌去,没人注意到,一个穿着破旧苦力装、脸上抹了煤灰的汉子,趁着夜色,悄悄潜下东昌号,沿着码头的阴影,往苏州河的方向而去。

苏州河两岸全是废弃的仓库和码头,雾气缭绕,混着煤烟的味道,像一条灰龙在河面上游走,能见度不足五米。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水的腥气,冷得人骨头缝都疼。我沿着河岸小心翼翼地走,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埋伏的眼线 —— 杜家的人最擅长在这种地方设陷阱,稍有不慎就会栽进去。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我在一座废弃的米仓外,发现了几滴新鲜的血迹。血迹呈点状,沿着地面延伸,一直通向米仓内部,还带着未干的黏腻感,显然是不久前有人留下的。我立刻拔出腰间的手枪,打开保险,手指扣在扳机上,轻轻推开米仓的门。

仓里堆满了破旧的麻袋,上面落满了灰尘,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老鼠的臊味。高处有一扇小窗,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刚好照在中央的一只木箱上。木箱的盖子半掩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从箱缝里垂落下来 —— 那是小兰颈上戴的金锁!链子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 “兰” 字吊坠,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快步冲过去,掀开木箱的盖子,心里却凉了半截 —— 箱子里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我拿起纸条,上面的字迹娟秀,却明显写得很仓促,笔画有些潦草,还带着几处墨渍:“想救人,带烟枪来新闸桥 —— 别告诉任何人,否则我死。”

我的心沉如铅:对方到底是谁?是青帮的人?日本人?还是杜家内部的人想趁机夺权,拿小兰当筹码?黄金烟枪的残段已经和昌哥达成了交易,如果我把烟枪交出去,就是失信于昌哥,以后在江湖上再也无法立足;可如果不交出去,小兰的性命就难保。

两难之间,我咬碎了牙关 —— 烟枪没了可以再找,小兰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把纸条塞进怀里,握紧手枪,转身往新闸桥的方向而去。

新闸桥横亘在英法租界的界河之上,夜里只剩零星灯火在桥栏边摇曳,偶尔驶过的黄包车,车铃 “叮铃” 一声脆响,转眼就被浓稠的夜色吞得无影无踪。桥栏杆积着层薄灰,沾着未干的雨水,指尖一碰,冰凉的寒意顺着指缝往骨头缝里钻。我背着布包,指节因攥紧包带而泛白 —— 里面的黄金烟枪残段沉得硌手,龙嘴的棱角顶在掌心,像揣着块烫手的烙铁;腰间的手枪早顶上膛,保险栓轻轻拨开的 “咔嗒” 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指尖始终贴着扳机,随时能扣动。

缓步挪到桥中央,一道黑影突然撞进视线:穿长衫、戴毡帽的人背对着我,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整张脸,只剩一截下巴露在外面,胡茬泛着青黑。他身旁立着两个铁塔似的保镖,都穿黑色短打,袖口挽到小臂,暴起的青筋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手里各提个粗麻麻袋,袋口用麻绳扎得死紧,鼓囊囊的形状分明裹着个人,麻袋缝隙里还能听见微弱的挣扎声,像被困的小兽在低喘。

“人呢?” 我压着嗓子,语气里裹着警惕,脚步停在三步外 —— 这个距离,进能扑过去救人,退能转身突围。那人缓缓转过来,帽檐往上一抬,一张带着火燎疤痕的脸露出来,嘴角勾着阴笑,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算计 —— 竟是万墨林!我心里猛地一紧,指尖瞬间扣住扳机,枪口稳稳抵住他的胸口,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李三,咱们又见面了。” 万墨林搓着手,指节泛白,眼神像吐信的毒蛇,扫过我时带着轻蔑,“没想到你真敢来,倒比我想象中有种 —— 可惜啊,有种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我没心思跟他磨嘴皮子,枪口往前递了递,语气冷得像冰:“少废话,把小兰带出来!” 万墨林朝保镖使个眼色,那保镖抬脚就往麻袋上踹,袋口的麻绳松了半截,一张苍白的脸露出来 —— 是小兰!她的嘴被粗布条堵着,眼睛半睁半闭,睫毛上挂着泪珠,脸色白得像纸,不知道是昏是醒。

我的心口像被重锤砸中,气血 “嗡” 地涌上来,吼出声:“放了她!” 万墨林摊开手,掌心朝上,语气里满是贪婪:“把黄金烟枪交出来,我自然放她走 —— 你该知道,杜老板要的是烟枪,她的命,不过是个筹码。” 我咬着牙,从布包里掏出烟枪残段 —— 黄金在路灯下泛着冷光,龙嘴的纹路虽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贵气。万墨林的眼睛瞬间亮了,伸手就要接,却突然缩回手,眉头拧成疙瘩:“怎么只有一半?龙嘴里的红宝石呢?”

我心一沉,冷汗瞬间冒出来:那颗宝石在闸口爆炸时早崩飞了,连碎片都没见着!“宝石炸没了!闸口爆炸时崩的!” 我急声道,语气里藏不住慌乱。万墨林却笑了,笑得阴恻恻的,声音像刮过铁皮:“没宝石?那可不成。” 他朝保镖抬抬下巴,左边那保镖 “唰” 地从腰间抽出把剁骨刀,刀刃寒光闪闪,在路灯下晃得人眼晕,“没宝石,就拿杜小姐的胳膊抵 —— 反正杜老板要的是烟枪,少条胳膊,照样能交差。”

怒火 “轰” 地冲昏了头,我抬手就要扣扳机,却突然听见 “哒哒” 的脚步声 —— 从桥的两头同时传来,密密麻麻的,像无数只蚂蚁在爬,震得桥面都微微发颤。转头一看,黑影从桥洞下、路灯后涌出来,全是穿青帮服饰的汉子,手里握着长枪短枪,枪口齐刷刷对准我,黑洞洞的枪口在夜里像张开的兽口,随时能吞了我。

“真以为我会单枪匹马跟你交易?” 万墨林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唾沫星子溅出来,“杜老板早吩咐了,烟枪要拿,你的人头也要,一个都不能少!今天这新闸桥,就是你的葬身地!” 我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后背瞬间湿透 —— 这下彻底被包围了,连条退路都没有。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麻袋里的小兰动了动: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视线跟我对上时,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焦急,像在拼命传递信号。她嘴里被堵着,说不出话,却使劲朝我努嘴,眼神往桥下瞟。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 —— 漆黑的河面上,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火微弱却坚定,在水波里轻轻晃着,像黑夜里的星子。

是昌哥船队的暗号!水下有接应!我的心跳瞬间飙起来,面上却装出绝望的样子,高举着烟枪:“好,我交枪!但你得先放她,让她走到桥边 —— 不然我就把烟枪扔江里,谁也别想拿到!” 万墨林显然怕我鱼死网破,犹豫了几秒,朝保镖点头:“解开她的绳子,让她过去。”

那保镖刚蹲下身解麻袋的绳子,我突然猛地把烟枪往空中一抛 —— 黄金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冷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连青帮的枪手都下意识抬头去看。就是现在!我纵身扑过去,一把抱住小兰,翻身就往桥栏外滚,她惊呼一声,我赶紧把她护在怀里,用后背挡住可能飞来的子弹。

“开枪!快开枪!别让他们跑了!” 万墨林的怒吼声在头顶炸开,“砰砰” 的枪声紧随其后,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桥栏杆上溅起火星,烫得我脖子发疼。我们一同翻过桥栏,坠入漆黑的河水里 —— 冰冷的江水瞬间裹住全身,像无数根冰针扎进皮肤,冻得我牙齿打颤,却死死抱着小兰,借落水的惯性往下游冲,不敢有半分松懈。

水下突然传来动静,一条黑影划着水朝我们游来 —— 是昌哥派来的潜水伙计!他手里攥着两根呼吸竹管,递到我们面前。我赶紧把竹管塞进小兰嘴里,拖着她的胳膊,跟着伙计往水下游,避开桥上的子弹,往远处的乌篷船游去,江水灌进耳朵里,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响。

没一会儿,我们就被拉上一艘乌篷小船。船身很小,晃得厉害,舱底藏着个暗格,掀开木板钻进去,刚好能容下三个人,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水腥气。让我意外的是,昌哥竟然亲自在暗格里等,他叼着铜烟斗,烟雾袅袅,见我们进来,嘴角勾着笑:“李三,你小子命可真硬,这么大的阵仗,都能逃出来。”

我顾不上跟他寒暄,赶紧扶着小兰坐下,伸手解开她嘴上的布条,又去看她的肩伤 —— 之前包扎的布条早被江水泡透,伤口上的水泡又裂开了,鲜血渗出来,把布条染得通红,连衣服都浸出了血印,看起来触目惊心。小兰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凉:“我没事,你别担心…… 烟枪呢?没被他们抢走吧?”

我从布包里掏出烟枪残段,苦笑着递给她:“烟枪还在,就是龙嘴里的宝石丢了,爆炸时崩的,找不着了。” 昌哥却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锦盒,打开时,一道红光闪出来 —— 里面躺着颗赤红色的宝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血一样的光泽,正是烟枪上的那颗!“你跳江之后,我让人在闸口附近打捞,在一堆碎石块里找着的,幸好没被江水冲远。”

我愣住了,没想到昌哥竟这么细心,连这点小事都记着。他接过烟枪残段,把宝石轻轻按进龙嘴里,“咔嗒” 一声轻响,烟枪的枪身突然弹开,露出个指甲盖大小的暗格 —— 暗格里藏着张更细的丝绢,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砂细细绘着地图,标注着日军在上海的军火库位置,连守卫的换班时间、机枪的布置点都写得清清楚楚!

我的心脏 “砰砰” 狂跳起来:原来这才是真正的 “图”!之前给昌哥看的,不过是杜月笙用来掩人耳目的假图,真正的秘密,藏在烟枪的暗格里!小兰也瞪大了眼睛,伸手轻轻摸过丝绢,指尖微微发颤,语气里满是震惊:“没想到…… 我爹竟然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是想……”

昌哥收起笑容,把烟枪和丝绢递给我,语气严肃得像结了冰:“李三,咱们做笔新交易。你带人去劫了这个军火库,里面的武器弹药归我 —— 我要用来支援游击队,打日本人;至于你,我不仅送你们安全到香港,还请最好的西医给杜小姐治伤,保准不留疤痕。怎么样?”

我望向小兰,她的眸子里亮得吓人,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坚定,像下定了决心。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紧紧握住昌哥的手,指节都在用力:“成交!”

乌篷船在夜色里顺流而下,桨声 “吱呀” 作响,划破水面的平静,留下一道道涟漪。岸边的灯火渐渐远去,像一颗颗散落的星子,最后被漆黑的天际吞没,连一丝光亮都看不见了。小兰靠在我怀里,呼吸轻浅,脸色依旧苍白,却比之前好了些,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指节泛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松开。

我握着那杆完整的黄金烟枪,指尖摩挲着龙嘴的纹路,心里却像压着千钧巨石 —— 昌哥最后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字字清晰:“李三,你想清楚了,日军的军火库不是闹着玩的,外围全是铁丝网,里面架着机枪,守卫的都是精锐,一旦动手,就没有回头路。而且,军火库要是出事,日军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发通缉令,会派人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揪出来,你确定要冒这个险?”

我低头,看着小兰苍白的睡颜,指腹轻轻摩挲她干裂的嘴唇 —— 她为了赎罪,敢跟我一起烧烟土、闯暗渠,哪怕丢了性命也不退缩;我为了她,又有什么不敢的?更何况,那军火库里的武器,能救更多像我们一样在乱世里挣扎的人,能守住身后那片被战火撕裂的土地,能让更多家庭不被拆散。

—— 为了她,也为了那些在战火里受苦的同胞,我已无路可退。

下一章,日军军火库的铜墙铁壁,将迎来一只不要命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