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五年的初春,寒意尚未完全从江南的水汽中褪去,柳川镇却迎来了一股与往昔截然不同的灼热气息。朝廷征调的援北军队,一部分沿运河乘船,一部分沿官道步行,正昼夜兼程,过境苏州府,奔赴那遥远的、烽火连天的北疆。
这一日,沉闷如雷的战鼓声和着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柳川镇惯有的宁静。镇上的居民,无论是正在浆洗衣物的妇人,还是店铺里拨弄算盘的伙计,亦或是街边玩耍的稚童,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涌向镇外通往官道的路口。
朱宸瑄正在庭院中练习顾慎行新授的一套刀法,闻声,手中的木刀骤然停住。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院墙,直接敲击在他的心鼓之上。他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悸动。
“母亲,”他转向站在廊下的沈清漪,声音因急切而略显急促,“外面……是北上的大军吗?我想去看看。”
沈清漪看着儿子那双瞬间被点燃的眸子,心中轻轻一叹。该来的,终究会来。她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去吧,让忠伯陪着你,莫要靠得太近,惊扰了军伍。”
朱宸瑄应了一声,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院门。忠伯连忙跟上。
官道旁,早已挤满了观望的人群。朱宸瑄挤到前面,眼前的景象,瞬间攫住了他全部的呼吸。
只见一支绵延不绝的队伍,正沉默而坚定地向前行进。前排是盔明甲亮的骑兵,战马喷着响鼻,蹄声嘚嘚,马上的骑士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地望向北方。紧随其后的是步卒,他们扛着长枪或腰刀,背着行囊和盾牌,沉重的脚步踏在夯实的官道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仿佛大地都在随之震颤。队伍中夹杂着运送粮草辎重的骡马大车,车轮滚滚,扬起细细的尘土。阳光照射在金属的盔甲和兵器上,反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皮革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紧张、悲壮与决然的气息。
朱宸瑄的目光,死死地黏在那支队伍上。他看到那些士兵,大多面容黝黑粗糙,带着风霜之色,许多人脸上还残留着稚气,眼神却已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他看到一面残破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沾染着不知是泥泞还是干涸的血迹。他看到队伍中有人回头,望向南方家乡的方向,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眷恋,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决绝。
没有喧哗,没有口号,只有沉默的行进。但这沉默,却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力量,仿佛蕴藏着即将爆发的雷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垮了朱宸瑄心中所有的藩篱。他读过的那些金戈铁马的诗篇,母亲讲述的那些运筹帷幄的兵法,顾师傅教导的那些杀敌制胜的武艺……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与眼前这支真实的、奔赴沙场的军队重合了!
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在咆哮。家国天下,不再仅仅是书卷上的文字;保境安民,也不再是遥远空泛的概念。它们化作了这沉重的脚步声,化作了那旗帜上的污迹,化作了那些沉默坚毅的脸庞。
“忠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才是我辈男儿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