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的天色,在铅灰色云层的推移下,一点点沉入昏暝。最后一丝天光挣扎着湮没在西边山峦的齿状轮廓后,无星无月的夜便彻底攫住了这片土地。风比白日更冷了些,穿过庙宇的破洞,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卷动着篝火的余烬,明灭不定。
孙悟空依旧沉睡,或者说昏迷。那一点陈默渡过去的本源之力,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仅仅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再无声息。他呼吸微弱而绵长,眉心那道裂隙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深邃,仿佛连通着某个永不餍足的毁灭之源。偶尔,他躯体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喉咙深处发出意义不明的、沙哑的咕噜声,像是被困在无尽噩梦中的野兽。
陈默添了几根勉强寻来的枯枝,让火堆维持着豆大的光焰。他盘膝坐在悟空身旁,大部分心神沉入体内,继续那缓慢到令人绝望的自我修复。外界的时间流逝变得模糊,唯有识海中那一点点重新凝聚的琉璃光屑和脉络的微弱酥麻感,提醒着他生命仍在艰难地延续。
庙外远处,隐约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传来,闷闷的,三更天了。
就在这时,怀中的琉璃碧玉莲台残骸,再次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指引,而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被远方同源气息引动的、微弱却清晰的呼应!
陈默猛地睁开眼,心神瞬间从内视中脱离。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残骸取出,托在掌心。只见那原本黯淡无光、如同顽石的残骸表面,竟浮现出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七彩光丝,这些光丝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并齐齐指向某个特定的方向——正是那朱紫国都城所在!
是师父!玄奘法师重塑法身的过程,似乎引动了某种纯净的佛门愿力或大地灵机,而这股力量,隔着遥远的距离,与这净心莲所化的残骸产生了感应!
这感应虽弱,却让陈默精神大振。这至少证明,师父的进程并未中断,而且可能到了某个关键节点,需要外力,或者正散发出某种独特的气息。
必须尽快进城!不仅要寻找救治悟空的药材,更要查明这感应的源头,或许能与师父的重塑产生更深的联系。
然而,看着身边依旧死寂的悟空,陈默的心又沉了下去。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别说潜入王宫附近探寻,就连能否安然穿过城门都是未知数。悟空这副尊容,太容易引来麻烦了。
天光微亮时,淅淅沥沥的冷雨又下了起来,比昨日更添了几分寒意。
陈默最终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将悟空独自留在这荒郊野庙。他必须想办法先稳定悟空的伤势,至少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吓人”,再图入城。
他仔细检查了悟空的情况。那混沌竖瞳的反噬是根源,但体表那些狰狞的伤口和流失的生命精气,也需要处理。他需要一些凡俗的药材,至少先止血生肌,掩盖一二。
将最后一点篝火彻底熄灭,用灰烬仔细掩盖痕迹后,陈默再次将悟空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支撑起他沉重的身躯,一步步踏入冰冷的雨幕之中,朝着昨日那老丈消失的方向,也是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走得更加艰难。雨水泥泞了道路,寒气侵蚀着本就匮乏的体力。每一步踏出,都深一脚浅一脚,泥浆溅满裤腿。悟空的身体冰冷而僵硬,如同一块正在缓慢失去温度的铁砧。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人烟迹象。低矮的土坯房舍零星散布,屋顶冒着稀薄的炊烟。田间有早起的农人披着蓑衣劳作,看到互相搀扶、形容狼狈的两人,尤其是孙悟空那覆着破碎暗金甲胄、伤痕累累的躯体,都远远停下手里的活计,投来惊疑、恐惧、夹杂着一丝麻木的目光。有妇人慌忙唤回在路边玩耍的孩童,紧紧关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种无形的排斥和隔阂感,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无声地包裹了他们。
陈默面无表情,只是支撑着悟空,继续前行。他的神念如同最精细的网,悄无声息地铺开,捕捉着周围的细微信息。
农人们的低语、担忧赋税的口吻、对王宫方向的畏惧眼神……还有,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让他琉璃心焰本能感到不适的晦涩气息,似乎比在土地庙时略微明显了一点点。这气息混杂在泥土、炊烟、肥料和潮湿的空气里,极难察觉,却像是一锅好汤里落入的一粒老鼠屎,破坏着整体的和谐。
根据农人零星的交谈和指路,他找到了附近唯一一个略显“繁华”的乡野市集——其实不过是一条泥泞的土路两旁,稀疏摆开的几十个摊位罢了。卖的多是些自家种的菜蔬、山野里打的柴火、粗糙的陶器瓦罐,偶有一两个摊位摆着些晒干的、品相普通的草药。
市集上人不多,个个面带愁容,交易也显得有气无力。看到陈默和孙悟空过来,人群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和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充满了警惕和不安。摊主们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货物往后挪了挪。
陈默在一处卖草药的摊前停下。摊主是个干瘦的老者,眼神浑浊,手指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他的摊位上摆着些常见的止血草、车前子、艾蒿之类,品相一般,灵气稀薄,但对现在的悟空来说,聊胜于无。
“老丈,这些止血生肌的药材,怎么卖?” 陈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指了指几样药材。
那老药师战战兢兢地打量了一下孙悟空,尤其是他额头上那道可怕的裂缝,嘴唇哆嗦了一下,低声道:“客官……您这兄弟……这伤……小老儿这些山野粗药,怕是……怕是抵不了事啊……”
“无妨,暂且一用。” 陈默道。
老药师犹豫了一下,报了个极低的价钱,似乎只想赶紧打发他们走。
陈默身上并无凡俗银钱,他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点之前自我修复时,从体内逼出的、已然固化的一小片暗金色琉璃碎屑(这是他躯体破损时脱落的无用残渣,但蕴含一丝极其微弱的纯净能量),递给老药师:“身无长物,以此相抵,可好?”
那老药师接过碎屑,初时不在意,但指尖触及的瞬间,却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气息透入皮肤,驱散了清晨的一丝寒意,连带着昏花的老眼都似乎清明了一瞬!他大吃一惊,知道遇到了非凡之物,连忙摆手,要将碎屑递回:“使不得!使不得!这太珍贵了!这些草药不值这个……”
“收下吧。” 陈默按住他的手,拿起那些草药,“再多与我一些干净的布条。”
老药师不敢再多言,慌忙将摊位上所有能用于外伤的草药都包了起来,又翻出一卷还算干净的粗麻布,一并递给陈默,看着他们的眼神,已从恐惧变成了敬畏和困惑。
陈默寻了个避雨的屋檐角落,将悟空放下。他用手将草药搓揉成粉,混合着雨水,小心翼翼地敷在悟空那些最骇人的开放性伤口上,又用粗麻布仔细缠绕包裹,尤其是额头,层层包裹后,总算将那裂隙遮掩了大半,虽然依旧看得出重伤,但至少不再那么直击眼球,像是个受了严重外伤、昏迷不醒的寻常武人。
做完这一切,陈默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入城时阻力会小一些。
他正准备打听一下进城的路,忽然,市集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和呵斥声。
“让开!都让开!官爷查案!”
只见几名穿着朱紫国官兵服饰、按着腰刀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官员走了进来。那官员手持一枚罗盘状的法器,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市集上每一个人,他手中的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散发出淡淡的法力波动。
“是王宫里的仙师……”
“他怎么来了?莫非又来找‘药引’?”
“快低头,别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