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沉重地朝着门口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疼得钻心。走廊里的灯光柔和,却暖不透他冰封的心,反而让那些画面愈发清晰。他下意识地拐了个弯,朝着药剂实验室的方向走去,脚步缓慢而迟疑,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既想靠近,又怕面对。
实验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光,混着淡淡的星能药剂清香,那是妉兰身上特有的味道,曾经让他觉得安心,此刻却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启舷停在门外,指尖悬在门板上,却迟迟没有推开的勇气。他透过门缝望去,妉兰正站在操作台后,一身素白的实验服衬得她身形清瘦,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指尖捏着试管轻轻摇晃,淡银色的药剂在管壁上划出细腻的弧线,动作熟练而专注。
苏晓冉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记录板,时不时蹙眉追问几句,妉兰便会耐心地停下动作,侧过头讲解,嘴角还会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梨涡在脸颊上若隐若现。就是这个笑容,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驱散了他征战归来的疲惫;就是这双手,曾经为他调制过救命的星能药剂;就是这个人,他等了几百年,念了几百年,哪怕知道她有过过往,也愿意倾尽所有去守护,甚至规划过无数次,等打败掠夺者,回了地球,就卸下统帅的重担,陪她去看遍宇宙里的星辰大海。
可那些画面却突然闯进来,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她依偎在贺凛怀里,仰头吻他的模样;她靠在安泽肩头,指尖划过他手臂的温柔;她被莫克困在实验台边,衣衫凌乱、脸颊泛红的姿态。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怎么能这样?怎么会这样?一边接受着他的珍视与等待,一边和他最信任的兄弟暗通款曲,甚至还与莫克那个害死无数族人的恶魔有牵连。那些温柔、那些专注、那些偶尔流露的脆弱,难道全都是装出来的吗?她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私下里做了多少放纵的事?与她此时温婉清秀的脸形成巨大的反差。
启舷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像,目光死死黏在妉兰的身影上,眼底翻涌着无人察觉的怒火与心碎。实验室里的暖光映在他脸上,却驱不散他眼底的阴翳,那份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此刻被赤裸裸的背叛反差感撕扯得支离破碎。他想冲进去,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放荡,质问她那些过往的情谊到底算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堵住——他怕,怕看到她坦然承认的模样,怕听到那些让他彻底崩溃的答案,更怕自己多年的执念,终究只是一场可笑的独角戏。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启舷猛地回过神,迅速收回目光,转身朝着电梯口走去。他的步伐依旧保持着统帅的沉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仿佛脚下拴着千斤锁链,每挪动一寸,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路过的士兵向他敬礼,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空洞,连回应都带着敷衍,周身的低气压让士兵们不敢多言,只能默默退到一旁。
“统帅。”一名随从快步追上来,恭敬地颔首,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您要离开指挥区吗?”
启舷的声音低沉得像蒙着一层霜,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给我调一辆飞车。”
“是。”随从应声,立刻拿出通讯器准备安排,随即补充道,“您去哪里?属下立刻安排沿途戒备,通知当地安保部门配合,确保您的安全。”
启舷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愿与人言说的狼狈。他不需要戒备,不需要陪伴,此刻他只想一个人待着,只想逃离这一切。“不用。”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许,却依旧冷得像冰,“我就是去地球区散散心,不用惊动任何人,也不用安排随从,我自己去。”
随从虽有疑虑,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恭敬应答:“是,属下这就为您调车,随时等候您的指令。”
电梯门缓缓合上,镜面映出启舷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藏的痛楚。电梯下行的失重感传来,像他此刻的心情,悬浮着,找不到落点。他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那些画面却像潮水般再次涌来,一次次冲刷着他的理智,让他几乎要失控。
飞车驶出舰队停泊区,朝着地球模拟舱的方向飞去。舱外是深邃的太空,点点星光遥远而冰冷,像一双双嘲讽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这个被背叛的蠢货。启舷靠在座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过往的片段——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妉兰时,她在实验室里专注的模样,让他那颗常年被战火包裹的心,第一次有了悸动;想起陨石带战役后,他重伤昏迷,妉兰守在病床前三天三夜,眼里的担忧不是假的;想起贺凛曾拍着胸脯对他说“统帅放心,我会用生命守护舰队,守护您在乎的一切”;想起安泽熬夜制定作战方案,只为让他少操一点心……
这些曾经让他倍感温暖的记忆,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割在他心上。原来所有的忠诚与深情,都是伪装;原来他身边的人,都在背着他上演着一出出不堪的戏码。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还傻傻地规划着未来,傻傻地付出着信任与真心。
飞车稳稳降落在地球区的极地景观带,引擎声熄灭的瞬间,刺骨的寒风便顺着车窗缝隙钻了进来,带着冰碴子的凉意,让他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启舷推开车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里,雪没过大半靴筒,发出“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他的狼狈伴奏。
他抬头望去,天地间一片苍茫的白,没有星图,没有军务,没有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人和事,只有呼啸的寒风和无边无际的空旷。这种极致的空旷,让他心里的痛苦愈发清晰,也让他生出一个念头——他要用极致的劳作,驱散心里的翻涌;要用刺骨的寒冷,冻结那些失控的情绪;要用身体的疲惫,麻痹心口的剧痛。
没有工具,他便徒手挖雪。起初还能感受到指尖的冰冷,没过多久,寒意就穿透皮肤,冻得指尖发麻,再后来,就只剩下麻木的痛感。他弯腰,抓起一把又一把的雪,堆砌在身前,动作机械而重复。雪块冰冷坚硬,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很快又被新的积雪覆盖,不留一丝痕迹,就像那些被掩盖的背叛一样,看似消失了,实则早已存在。
寒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卷起漫天雪沫,落在他的黑色军装上,堆积起薄薄一层,将他的身影衬得愈发孤寂。他什么也不想,只是专注于眼前的雪屋,任由寒冷和疲惫侵蚀着身体。指尖冻裂了,流出血来,和雪水混在一起,冻成冰碴,他浑然不觉;膝盖陷在雪地里,冰冷的雪水浸透军装,冻得腿骨发疼,他也毫不在意。他只想不停地挖,不停地堆,直到累得再也动不了,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去想那些背叛反差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人造太阳渐渐西沉,天地间的光线变得昏暗,寒风也愈发凛冽。一座简陋却坚固的雪屋终于成型,墙壁由一块块压实的雪砖堆砌而成,屋顶是弧形的,严丝合缝,能挡住外面的风雪。启舷直起身,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的脸颊冻得通红,嘴唇发紫,双手早已失去了知觉,连抬起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弯腰钻进雪屋,从背包里掏出厚实的布料堵住洞口,隔绝了大部分寒气。雪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线从布料缝隙里透进来,映出满地的积雪。他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体蜷缩起来,极致的寒冷透过军装渗透进来,冻得他牙齿微微打颤,浑身发抖。可这种生理上的痛苦,却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了一些。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心脏跳动的声音,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清晰的痛感。他睁着眼睛,望着雪屋顶部的冰棱,脑子里依旧反复回放着那些画面,回放着过往的点滴。信任的兄弟,珍视的爱人,双重背叛的滋味,比这极地的寒风还要刺骨,比这雪地的寒冰还要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的天色已经暗到了何种地步。雪屋外,风雪依旧肆虐,像他此刻无法平息的痛苦;而雪屋内的启舷,正独自承受着这场无人知晓的煎熬。那些画面……被最亲近的人背叛,这份痛苦,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让他难以挣脱。他不知道,这场刻意寻求的平静,很快就会被新的危机打破,而他此刻的崩溃与迟疑,又将为舰队带来怎样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