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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渡凝视青石板上蜿蜒的水渍:当年若多思虑三分,他们便不必食今日之苦。
话音未落,忽觉袖口微沉。但见妻子指尖正戳着地上沾灰的饭团,腮帮鼓起活像护食的狸奴:这本该是我的!
陈渡眉梢倏地上挑,掌心贴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轻笑:这般贪嘴,可是要教孩儿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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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西沉时,张勋靴底已渗出血迹。三千残兵拖着铁甲哗啦作响,每株枯草摇曳都惊得他们横戈四顾。直至朝阳灼痛眼皮,三十里外的地平线仍未见半片追兵旌旗。
取粮!夺马!
镶玉刀鞘劈开地主家门时,张勋从对方战兢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狰狞的倒影。当探马扬尘奔向开阳方向,他忽然意识到——两个月来彭城内外竟如两重天地。曹军那些游骑截断的何止是驿道,分明是蒙住了仲氏皇帝的眼睛!
怎可能...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耳畔幻觉般回响着城墙崩塌的轰鸣。三百六十丈坚城,竟在晨光熹微时分化作齑粉。更可怖的是曹操握着这般神兵,偏要等朔风割脸时节才亮出锋刃。
不许停!
当亲兵跪地哀求时,张勋踹翻了煮粥的陶罐。直到正午艳阳将铁甲烤得发烫,三千人终于如烂泥般瘫在官道上。褪甲卸刃的声响里,有人痴望天际盘旋的黑点——那只秃鹫的阴影正缓缓掠过一张张死灰般的面孔。
林中群鸟惊飞,羽翼掠过树梢的声响未能引起袁军注意。这支队伍早已精疲力竭,连最后一丝警觉也消散在晨雾里。
铁蹄撼地的轰鸣猝然撕破寂静。张勋从泥地上弹起,铠甲未覆的身躯僵在原地——那雷霆般的蹄声竟是从北面压来!
曹军怎会在此?!
四十里外设伏?!
谁泄露了行军路线?!
嘶吼在溃散的军阵中炸开。三千溃兵面对潮水般的铁骑,残存的斗志瞬间蒸发。张勋的号令淹没在四散奔逃的烟尘里,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浑身战栗。
又是陈太阿......喉间挤出的名字带着血腥气,连夜遁逃都在他算计之中?
寒光闪过,两骑白袍破阵而来。张勋挥刀劈向当先骑将,刀刃却扑了个空。下一秒,冰冷枪锋贯透胸甲,将他整个人挑上半空,又重重砸进血泥。
赵云收枪入鞘,反手抽出倚天剑。剑光闪过,张勋头颅已悬于马鞍旁。曹纯赶来时只看见荡开的血雾,愤懑地调转马头冲入乱军。
秃鹫早在厮杀前就盘旋而来。此刻它凝视着血色盛宴:铁骑洪流碾过溃兵,哀嚎与喊杀化作美妙交响。当大地重归寂静,只剩下满载战利品的骑兵向南徐行,以及满地无首的。
对这只猛禽来说,寻常腐食哪及得上沾染汗血的战马血肉珍贵。它收拢羽翼,向着最肥美的猎物俯冲而下。
它在空中又转了两圈,却始终一无所获。
最终只能失望地降落,停在这片战场的第一具残躯上,低头啄食起来。
何其繁盛的景象!
何等丰盛的飨宴!
袁军溃逃整夜仅行四十里路,对赵云、曹纯率领的数千铁骑而言,不过须臾之间。
当赵云带着张勋的首级返回彭城时,陈渡正与曹清河在泗水河畔漫步。他们刚结束布施,此刻正悠闲地交谈着。
百余名精锐亲卫被陈渡刻意安排在远处,全神贯注戒备着四周可能的靠近者。
见到赵云,典韦并未阻拦。
赵云发现陈渡与曹清河同行,便将张勋的首级藏于马侧,调转马头后远远唤了声。
在此稍候。陈渡轻拍曹清河挽着他的手背。
曹清河非但不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作势要拉他同去。
陈渡却纹丝未动。
我知你胆识过人?陈渡抬手轻刮曹清河挺翘的鼻尖,可曾见过血淋淋的首级?
曹清河摇头。
那还这般任性?
我...我见过死人!
养尊处优的曹清河初次亲历战场,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彭城之战太过顺利,她只在营中远远望见过严阵以待的曹军。袁军大多直接投降,未曾经历真正厮杀。
如今见赵云归来,陈渡所设埋伏必然大获全胜。她对战果既期待又畏惧,终究好奇更胜一筹。
陈渡轻轻抽出手,扶住她双肩:看了会夜夜噩梦,听话,在此等候。
曹清河怔住:夫君...也曾夜不能寐?
陈渡默然颔首。
曹清河愕然。在她印象中,陈渡素来从容不迫,原来也曾与常人无异。他究竟如何蜕变成如今模样?
这念头让她莫名欣喜。
踌躇片刻,她终于点头。
陈渡为她整理好墨狐大氅,转身走向赵云。
祭酒!幸不辱命!赵云朗声道。
陈渡伸手轻拍赵云臂膀,打趣道:子龙又拔得头筹,子和怕是要辗转难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