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源脸色一沉,语气加重:
“李铁柱!说话要讲证据,要负责任。林大生同志前天刚来公社汇报过工作。你们西河屯收回自留地,是正儿八经开了社员大会,进行了无记名投票表决的。白纸黑字,大多数社员按了手印同意了的。材料还在我办公桌上。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强行征收?”
“投票?”
李铁柱嗤笑一声,那笑声像夜猫子叫,充满了讥诮和不服。
“王书记,您坐办公室,是不知道我们屯里开会那场景。那叫投票?那叫逼宫!”
他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
“林大生在台上,苏清风在旁边敲边鼓,画的那大饼,都快掉下来砸死人了。说什么合在一起能顿顿吃白面,娃娃都能上学堂。底下他们打猎队那帮人,瞪着眼珠子盯着,一起哄,那些家里没男劳力、胆子小的,谁敢不举手?我们这些不同意的人,刚想张嘴,他们就拿大帽子扣下来。说我们‘破坏集体化’,是‘落后分子’。这谁扛得住?这叫自愿?这他娘的就是少数服从多数,逼着我们吞黄连。”
陈大壮立刻扯着脖子喊:“对!林大生还说,谁不举手就是不想让屯子好,就是拖后腿。这谁担待得起?”
周二愣蹦着高:“我们自己种地,心里有底。交给集体?种坏了,种荒了,年底喝西北风,公社能给俺们发粮食吗?”
王友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强压着火气,试图讲道理:“李铁柱。就算是少数服从多数,那也是民主集中制的体现。个人利益要服从集体利益,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这个原则你不明白吗?”
“可我们就是要自留地!”
李铁柱几乎是咆哮出来的,脖颈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凸起扭动,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地,是我爹我妈,带着干粮,顶着日头,一镐头一镐头,从荒山坡上刨出来的。那土里掺着他们的血汗。那是我李铁柱的命!是我娃的指望,集体?集体再好,能像伺候自己孩子一样伺候我那几分地吗?王书记,您也是庄稼人出身,您摸着自己良心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番话,像一把重锤,敲在了许多围观的老庄稼把式心上。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不少人点头附和:
“这西河屯的人这话在理儿!”
“地是胆啊,没了自留地,心里空落落的。”
“集体干活,谁知道会不会磨洋工……”
杨国栋见状,上前一步,试图用政策说服:“铁柱同志,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集体化是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是为了避免两极分化,集中力量发展生产,从根本上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这位同志。”李铁柱不耐烦地打断他,眼睛瞪得溜圆,“您别给我念报纸,我就问一句实在的,要是集体的地种瞎了,年底分不到粮食,我们一家老小饿得前胸贴后背,公社管不管?你们能立马把粮食送到我家锅里头不?”
这直白到近乎残酷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所有宏大的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