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视角)
我第一次看清顾知行那张脸,是在枪口下。
仙乐斯舞会的灯光晃得人眼晕,他站在阳台明暗交界处,像个游离于喧嚣之外的幽魂。
那时我只觉得,这真是个顶讨厌的家伙——穿着体面,说话拿腔拿调,周旋在日寇汉奸之间如鱼得水。
像一件过分精致的瓷器,摆在那里,就衬得我们这些在泥泞里搏命的人,格外狼狈。
我怀疑他。
那种怀疑是猎手对潜在威胁的本能。
他太干净,太从容,干净得不像是这个污糟世界里的人。
绑架他那次,我扣着扳机的手指是稳的,心里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看着我,眼神像深潭,没有恐惧,反而有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说“螳螂捕蝉”。
妈的。我最烦这种打哑谜的。
后来在沪西仓库,子弹贴着耳朵飞,爆炸的气浪掀得人站不稳。那枚扣子硌在我手心的时候,我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这玩意儿,配他那件昂贵的大衣,倒是挺合适。
怀疑像野草,烧不尽,吹又生。可这草长着长着,就变了味。我开始琢磨,他阳台上的背影,是不是太孤寂了点?他每次“恰好”出现,是不是也太巧了点?
真正让我脑子“嗡”一声炸开的,是那本《山海经》。
老严、刘副站长、那些昔日称兄道弟的同僚……信任的大厦塌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被自己人像狗一样追着咬的时候,是那本写满密码的书,和那张泛黄照片上秦老师年轻的脸,给了我当头一棒。
我他妈好像……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他不是瓷器。
他是藏在瓷器里的火种。
我们都在黑暗里摸爬,他却在黑暗的最中心,燃着自己,给别人照路。
安全屋里,他看着我说“同舟共济”。
那四个字,比任何命令、任何誓言都重,砸得我心头一颤。从那天起,我这艘习惯了单打独斗的破船,就算彻底跟他绑一块了。
苏北的窝头是真硬,夜风是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