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墨的目光却已投向城市深处,那片灯火阑珊、巷陌交错的西关老城区。怀中的青铜罗盘传来稳定而持续的微弱牵引感,明确无误地指向那个方向。
“先不回住处,”陈玄墨摇头,语气不容置疑,“去西关。”
“啊?现在?”胖子垮下脸,“这大晚上的,又累又饿又臭……墨哥,要不咱明天再去?那地方又不会长腿跑了。”
“夜长梦多。”陈玄墨只回了四个字,率先迈步朝能打到车的主干道走去。阮黑一伙虽然暂时败退,但他们行事诡谲难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又会搞出什么名堂。罗盘既然有了新指向,就必须尽快查探。
胖子见他态度坚决,只好认命地跟上,嘴里嘟嘟囔囔:“得,你是大哥,你说了算。不过咱能不能先找个摊子吃碗云吞面?肚子都快饿扁了,打仗也得让士兵吃饱不是?”
陈玄墨脚步顿了顿,看着胖子那可怜兮兮的惨样,心下一软,点了点头:“快点吃。”
“好嘞!”胖子立刻来了精神,眼睛四处搜寻,很快锁定了一个还在营业的街边小摊。
两人胡乱吃了两大碗热腾腾的鲜虾云吞面,热汤下肚,驱散了不少江风带来的寒意和疲惫。胖子又买了两条廉价的薄裤子,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匆匆换上,总算摆脱了那身腥臭的行头,虽然新裤子绷得有点紧,但总归舒服多了。
再次上路,两人拦了一辆夜间拉活的“的士”(出租车),报了西关的大致方位。
车子驶入西关,景象与新区截然不同。这里多是低矮的旧式民居,青砖黑瓦,窄巷纵横,路灯昏黄,许多地方汽车根本无法通行。空气中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混合着旧木、炊烟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付钱下车,陈玄墨取出罗盘,仔细感应着方向。指针微微调整,最终指向一条尤为幽深、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窄巷。
巷子口挂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白炽灯,灯罩上积满了油污和飞蛾的尸体。巷内黑暗隆咚,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点光亮,映出斑驳剥落的墙壁和湿漉漉的青石板路。
“是这儿?”胖子探头朝巷子里望了望,有点发怵,“这地方……看着比三元里那边还老旧,能有什么高人?”
“罗盘指引,不会错。”陈玄墨当先走入巷中。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大约走了五六分钟,前方隐约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叮……铛……叮……铛……”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巷里异常醒目。
循声而去,只见巷子尽头,一间低矮的老旧铺面还亮着灯。铺门是那种老式的、可拆卸的木板门,此刻只卸下了中间几块,露出里面的景象。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木质招牌,字迹已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模糊,勉强能认出是“沈记铜铁铺”几个字。
那清脆的敲击声,正是从这铺子里传出来的。
陈玄墨与胖子对视一眼,走上前去。透过门洞,只见店内面积不大,灯光也是老式的黄灯泡,光线昏黄。四处堆满了各种金属材料、半成品工具、废弃的零件,显得杂乱无章,却又有种奇异的秩序感。一个穿着深蓝色旧工装、背影有些佝偻的老师傅,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持小锤,专注地敲打着砧板上一个烧红的铜件。他动作不疾不徐,每一锤落下都精准而稳定,火花偶尔溅起,映亮了他布满皱纹和汗水的侧脸。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煤灰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陈玄墨没有立刻打扰,静静站在门口看着。这老师傅的手艺,一看就是经年累月练就的真功夫,绝非普通匠人。
倒是胖子耐不住性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敲击声停顿了一下。老师傅头也没回,沙哑着嗓子道:“打烊了,要修锅补壶明天请早。”
陈玄墨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老师傅,打扰了。我们不是来修东西的,是想请您帮忙打造一件器物。”
老师傅这才慢悠悠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将锤子和半成品的铜件放下,又拿起旁边一块脏兮兮的棉布擦了擦手,这才转过身来。
他看起来约有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梳得还算整齐,脸上皱纹深刻,像是被风霜刀剑刻过,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有神,透着匠人特有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陈玄墨和胖子,尤其在他们沾满尘土泥点的裤脚和鞋子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打造器物?”老师傅语气平淡,带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我这儿只做寻常铜铁活儿,精细物件做不了,也没那闲工夫。”
陈玄墨不以为意,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小心地取出了那块用油布包裹的星铁锭。他解开油布,将那黝黑却隐泛星芒的金属递到老师傅面前。
“老师傅,您看这个。”
当那块星铁完全显露出来时,老师傅那原本平淡甚至有些不耐烦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但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硬生生停住。他凑近了些,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端详着星铁的色泽、纹理,甚至微微抽动鼻子,似乎在嗅闻那若有若无的、独特的金属气息。
“这……这是……”老师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陨铁?而且是最上乘的‘星纹铁’!”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玄墨:“小子,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陈玄墨心中微动,这老师傅果然识货。他不动声色地道:“机缘巧合所得。想请老师傅出手,以此铁为主料,打造几根‘针’。”
“针?”老师傅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更加深邃,“星铁至刚至阳,蕴含星辰之力,是炼制破邪法器的绝品材料!你要打造的,恐怕不是普通的绣花针吧?”
“老师傅慧眼。”陈玄墨点头,“确是如此。需要依照古法,炼制‘星铁破煞针’。”他说着,又从怀里取出那张从江心岛得到的《星铁纪要》羊皮纸,翻到绘制着星铁针炼制方法的那一页,展示给老师傅看。
老师傅接过羊皮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更加严肃。他看得极其认真,手指甚至无意识地临摹着上面的符文和结构图。
“《星铁纪要》……竟然是这东西……”他喃喃自语,半晌,才抬起头,重新审视陈玄墨,眼神中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探究和凝重,“这上面的炼制手法,极其古老,对火候、力道、时机要求苛刻无比,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毁了这块宝贝材料。”
他顿了顿,将羊皮纸递还给陈玄墨,双手抱胸,靠在堆满工具的工作台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甚至带着点刁难:“这玩意难搞得很,费时费力还费神。工钱,很贵的!”
一直没吭声的胖子一听“很贵的”,立马来了精神,挤上前堆起笑脸:“老师傅,价钱好商量嘛!您看我们像是差钱的人吗?只要您手艺好,把东西做出来,钱不是问题!以后我们再多给您介绍生意!”
老师傅瞥了胖子一眼,哼了一声:“介绍生意?就你们?我看你们不像来做生意的,倒像是来……惹麻烦的。”他目光如电,扫过陈玄墨腰间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装着罗盘等物),又看了看胖子那明显经历过剧烈运动的狼狈相。
胖子被噎了一下,讪讪道:“哪能啊!我们可是正经人!就是……就是爱好比较特殊一点点。”
陈玄墨拦住还想继续扯皮的胖子,看着老师傅,诚恳地说:“老师傅,实不相瞒,此物于我们而言至关重要,关乎性命,亦关乎一方安宁。恳请您出手相助,价钱方面,只要合理,我们绝无二话。”
老师傅沉默着,昏黄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到铺子角落的一个小炉子旁,拿起上面的旧铝壶,给自己倒了杯浓茶,呷了一口。他的目光在铺子里漫无目的地扫过,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一堆混杂着锈铁、废铜的零件杂物上。
陈玄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猛地一跳!
在那堆杂物中,一个约莫巴掌大小、布满绿色铜锈的齿轮状零件半掩着。虽然锈蚀严重,但那齿轮独特的、带有某种规律性缺口的造型,以及中心那个模糊的、类似简化星象图的刻痕,与他之前在追逐那工装男人时,对方掉落的金属牌上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铜匠铺的废料堆里?
陈玄墨心头疑云顿起,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静静等待老师的答复。
老师傅似乎并未察觉陈玄墨的异样,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罢了,看在这块‘星纹铁’的份上,这活儿,我接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天。需要准备一些特殊的辅料和工具,还要等一个合适的开炉时辰。工钱,这个数。”他说了一个数字。
胖子一听,眼睛都瞪圆了,刚想讨价还价,被陈玄墨用眼神制止。
“可以。”陈玄墨毫不犹豫地答应,“三天后,我们再来取货。定金多少?”
老师傅摆了摆手:“定金就免了。这等材料,若是做坏了,把我这铺子卖了也赔不起。我沈老七做事,讲究个信誉。”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三天,你们也别来打扰我。”
“那就多谢沈师傅了。”陈玄墨微微躬身,将星铁和羊皮纸重新包好,却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沈师傅,您这铺子里老物件不少啊,那个齿轮……”他指了指墙角,“看着挺特别的,是收来的?”
沈老七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淡淡道:“哦,那个啊,不知道哪年哪月收来的废料,堆那儿很久了,没什么用,准备哪天当废铜卖了。怎么,你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只是觉得造型少见,随便问问。”陈玄墨笑了笑,不再多言,将星铁和羊皮纸递了过去,“那一切就拜托沈师傅了。”
沈老七接过东西,动作小心而郑重:“放心吧,好东西不会糟蹋在我手里。”
事情谈妥,陈玄墨便拉着还有些肉疼钱的胖子告辞离开。
走出铜匠铺,重新回到昏暗的巷子里,胖子终于忍不住抱怨:“墨哥,那老家伙开口也太狠了!够咱吃多少顿烧鹅了!而且他神神叨叨的,靠谱吗?”
“高手在民间。”陈玄墨低声道,“他能一眼认出星铁,知道《星铁纪要》,就不是普通人。价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他能把东西做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亮着昏黄灯光的铺子,眼神深邃,“而且,他那铺子里,有点意思。”
“有啥意思?一堆破铜烂铁。”胖子不以为然。
“那个齿轮,”陈玄墨提醒他,“和我们之前追那工装男人时,他掉落的金属牌图案一样。”
胖子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脸色也变了:“对啊!你不说我都没注意!难道这老家伙和那帮人也有关系?”
“不确定。”陈玄墨摇摇头,“可能只是巧合收到,也可能……没那么简单。总之,这三天我们留意一下这边的情况。现在,先找个地方落脚,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两人说着,便往巷子外走去,准备去找个附近的招待所。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巷口时,身后铜匠铺里,那台摆在杂货架上、外壳泛黄的老式收音机,原本咿咿呀呀地播放着粤曲,信号不太好,夹杂着沙沙的噪音。突然,曲子中断,插播进一条本地新闻:
“……本台最新消息,近日我市多地发生流浪乞讨人员莫名失踪事件,据警方初步统计,失踪人数已上升至七人。失踪者多在夜间于城郊结合部、废弃房屋周边活动后失去联系。警方现已成立专案组,全力侦查,并呼吁广大市民提供线索,如有发现可疑情况,请立即拨打……”
收音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隐隐传来,断断续续。
陈玄墨和胖子的脚步同时一顿。
胖子扭过头,看向铜匠铺的方向,又看看陈玄墨,小眼睛里带着惊疑:“流、流浪人员失踪?还七个了?墨哥,这……”
陈玄墨眉头紧锁,望向城市那些灯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阮黑重伤败逃,需要生魂疗伤和修复邪器……这些失踪事件,时间点上未免太过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