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在肆意蹂躏了滑州、汴州之后,继续向南,进入宋州。幸运的是,经过滑、汴两地的巨大消耗和分流,洪水的势头确实有所减弱。而且宋州境内的主要河流,如睢水、涣水等,河道相对宽阔,起到了一定的疏导作用。因此,宋州的灾情相比滑、汴要轻一些,大约只有靠近这些河流两岸、地势较低的四成区域被淹。虽然良田尽毁,房屋倒塌无数,但大规模的人口死亡相对较少,给了当地官府和百姓一定的逃生和转移时间。
再往下游,洪水的主流,沿着雎水、涣水、通济渠和部分汴河故道,逼近了钱镠控制下的宿州。
马绰在接到陈都头手下信使冒死送来的预警后,虽然将信将疑,但宁可信其有,已进行了数日的紧急动员。低洼地区的百姓已被强制疏散至附近的高地或加固后的城中;军队严阵以待,重要的军资粮草已向徐州方向转移。
当浑浊的黄河水终于裹挟着上游带来的破碎物,缓慢而坚定地淹没宿州北部平原时,马绰站在宿预城的城头,心情沉重,却又带着一丝庆幸。水势比预想的要缓,这证明了预警的准确和之前疏散措施的必要性。
然而,位于通济渠畔的交通枢纽——埇桥,却未能幸免。这里地势相对较低,汹涌而来的洪水与运河本身因上游来水而暴涨的水位里应外合,顷刻间便冲垮了堤防,淹没了码头、货栈和附近的民居。浑浊的水流涌入埇桥城,水深齐腰,甚至没及屋顶,这座繁华的漕运重镇,短时间内陷入瘫痪。
洪水过境宿州,继续向下,涌入泗州境内。四年前庞师古水淹泗州造成的创伤尚未完全抚平,旧治临淮城一带依旧是一片沼泽洼地。如今,这股新的、更强大的洪流再次注入这片低地,与原有的积水迅速连成一片。水面不断扩张,吞噬着残存的村庄和田野,一个巨大的、浑浊的湖泊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形成。古老的临淮城遗址,被彻底、永久地埋在了浩渺的湖水之下。这片新生的巨大水域,在未来的岁月里,将被人们称为——洪泽湖。
与此同时,从滑州酸枣决口处涌出的洪水,并非全部向南。还有一股强大的支流,凭借着初始的巨大动能和东北方向的地势,猛烈地冲向濮州。
濮州,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饱受黄河水患之苦,这一次,遭遇了灭顶之灾。汹涌的黄河主洪之一部,如同重锤般砸向濮州境内,河防瞬间全线崩溃。洪水几乎毫无阻碍地漫溢开来,濮州境内八成以上的土地被淹,城池被围,村庄被毁。百姓猝不及防,溺毙、失踪者不计其数,浮尸塞川,其状惨不忍睹。濮州,成为了这场人祸中受灾最为惨重的地区之一。
吞噬了濮州之后,洪流继续东进,涌入郓州。郓州境内有一片古老的沼泽洼地——大野泽。汹涌的黄河水疯狂地灌入这片洼地,导致大野泽水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上涨,水面急剧扩张。泽周边的低地、农田、村落被迅速淹没,昔日广袤的平原化为了泽国。最终,湖水蔓延至郓州七成以上的区域,形成了一片烟波浩渺、望不到边际的巨型湖泊。
在这片新生的浩瀚湖泊中,唯有原本地势较高、作为丘陵存在的梁山,如同一个倔强的巨人,顽强地突出了水面,成为了湖中最为显眼的孤岛。周围是茫茫八百里的广阔水域,芦苇荡、沼泽与深水区交错,奠定了未来八百里水泊梁山的雏形。历史的轨迹,因这一次人为的决河,而被大大提前并固化。
水泊梁山形成后,洪流又继续向南流淌。它们沿着山东丘陵西缘与黄淮平原交接处的低洼地带,形成了一连串大小不一的湖泊和沼泽,最后在徐州以北,找到了泗水河道,并汇入其中。
而此时,从西面经汴河涌来的另一股黄河水,也已经使得泗水下游水位暴涨。东西两股洪水在徐州以西汇合,导致泗水河道根本无法容纳,汹涌的河水四处漫溢,将徐州西面的大小湖泊、洼地全部填满,形成了一片广阔的泛滥区。最终,这汇聚了滔天罪孽与无尽悲伤的黄河洪水,沿着被拓宽了的泗水河道,从泗口,轰然冲入了淮河干流!
黄河,这条北方的大河,以其野蛮的力量,强行占据了淮河的入海通道,这就是“夺淮入海”的开端。
淮河干流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其设计容量的巨量泥沙和洪水,水位瞬间暴涨,两岸堤防多处告急。高涨的淮河水,又反过来影响了与其相连的邗沟。邗沟水位也随之猛涨,部分河段河水漫溢出堤岸,淹没了淮南沿岸的一些低洼农田和村落。
然而,与淮北地区,尤其是滑州、濮州、汴州以及新生洪泽湖周边那种毁灭性的灾难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涟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