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战果背后,是同样巨大的挑战:近八万放下武器的梁军俘虏,如同一条暂时蛰伏的巨蟒,处置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其身。其中,至少有五万人是昔日朱温赖以横扫中原的汴州旧部、长直军精锐,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锐气虽挫,凶性未泯。如何消化他们,如何利用这场大胜重塑北方防线,是比赢得一场会战更严峻的考验。
钱镠没有急于将这些俘虏编入行伍,也没有采取简单的坑杀或驱散——那是对宝贵人力资本的巨大浪费,也易结下死仇。他祭出了自己的“老套路”——屯田。
他调来三万营田军专门负责监督俘虏屯田,他们的任务空前艰巨:将这近八万俘虏,有序地带往海州、泗州等指定的广袤区域。行程漫长而压抑,俘虏队伍如一条垂死的巨蟒在江淮大地上蠕动。营田军士兵则警惕地护卫在两侧,谨防有人捣乱或者逃跑。
抵达预定区域后,俘虏被迅速打散原有编制,以百人、千人为单位,由营田军的下级军官和资深士卒直接管理。他们的首要任务,是进行高强度的基础劳役:修复在战乱中残破的海州、泗州道路,疏浚河道,开辟通往新垦区的道路。口粮的配给与劳动表现严格挂钩,怠工者减食,勤勉者或有额外犒赏。
对于那五万精锐,管理更为严格。他们被分配去完成最艰难、最具挑战性的工程,如开凿山石、加固险要处的戍堡。最大限度地利用他们的体力,同时持续消耗他们的棱角和戾气。
当基础劳役完成,更长期的同化策略开始实施。俘虏们,尤其是那些表现良好、反抗情绪较弱的,被正式纳入营田军的次级管理体系。他们被分配到划定好的荒地区域,在营田军老兵的带领下,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屯垦。
“三时农耕,一时讲武。”这是钱镠对营田军的要求,如今也部分适用于这些俘虏。他们被允许建造简易的住所,形成半永久性的村落。在耕种季节,他们和普通的营田军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学习江淮地区的农耕技术。而在农闲时,他们并非完全休息,而是在监视下,进行有组织的军事训练——但训练的内容,是钱镠军的旗号、阵型、纪律。
钱镠并未在徐州久留,在完成了初步的战后安排后,他便率铁林军,踏上了南归升州的道路。在南归途中,钱镠对北方的军事部署进行了更深层次的调整与强化。
他首先下令,将马绰所部调至楚州休整。楚州地处运河要冲,物产相对丰富,是理想的休养生息之地。同时,将李神福所部留在徐州,徐州是中原重镇,也是钱镠北上中原的桥头堡,派三万牙军驻守这一战略要地,正当其用。
对杜棱部调防至宿州这一淮北新城,作为李神福的后援。王荣部调回至扬州进行休整。以上各军此次大战所失兵额由军政司选募锐士补充。
完成这一系列调整后,钱镠麾下在淮北前线形成了一个强大的重兵集团:李神福三万在徐州;马绰三万在楚州;杜棱部在宿预。加上驻防沂州、密州以及郁洲岛的王荣部,钱镠在淮北直接掌握的机动兵力已接近十万之众。
钱镠的野心并未止步于巩固淮防。在给杜棱、王荣、李神福等人的密令中,他明确指示:“修整三个月,于秋末九月份再次集结大军,北上占据中原。” 他要在朱温最虚弱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将势力范围推向黄河沿岸,真正与北方强藩逐鹿天下。
与钱镠那边的意气风发、积极进取相比,汴州城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朱温把自己关在节帅府的后堂,昔日那个枭雄的身影,此刻竟显得有些佝偻和苍老。他面前摊开的是一份份触目惊心的损失报告和各地告急的文书。徐州之战,加上之前庞师古水淹之败,短短四年时间,他损兵折将二十余万! 这些可是他起家以来,横扫河南、吞并徐泗、威慑兖郓的本钱啊!如今,满打满算,他直接掌控的兵力只剩下十万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