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二年(891年),夏末,汴军大营
持续两月的血腥拉锯,如同两台巨大的石磨,缓慢而坚定地碾磨着交战双方的血肉与士气。朱温的九万大军,在无数次徒劳的冲锋、绞肉机般的步战、以及无休止的弓箭对射与投石机对轰中,已然折损近两万。尸体堆积如山,来不及妥善掩埋,在酷暑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营中时有不祥的疫病流言悄然传播。
更重要的是,一种无形的疲惫和焦虑,如同瘟疫般在汴军营中蔓延。士卒们依旧勇悍,冲锋时依旧亡命,但那种一鼓作气、摧枯拉朽的锐气,已然被钱镠军那仿佛永不动摇的钢铁营垒和无穷无尽的箭矢消磨殆尽。每一次进攻,都像是浪涛拍击礁石,看似声势浩大,最终却只能留下些许痕迹和无数破碎的泡沫。
反观钱镠军,虽然也付出了一万余人的伤亡,但其营盘依旧稳固,士气未见明显低落。依托畅通的运河补给线,来自两浙、淮南的粮秣、军械、兵员补充源源不断。营中甚至偶尔还能见到新鲜的瓜果蔬菜,这与汴军士卒日渐单调、甚至开始出现短缺的口粮形成了鲜明对比。
朱温的中军大帐内,气氛比帐外凝重的夜色更加压抑。朱温端坐在虎皮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案几,那张惯常带着戾气与狂傲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与难以掩饰的焦躁。
“大王,”谋士谢瞳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军粮草,据后方来报,仅能再支撑一个月。若再无法突破钱镠营垒,或迫其主力决战,届时……”
他没有说下去,但帐内所有人都明白后果。一旦断粮,军心顷刻瓦解,这剩下的七万大军,能有多少活着回到汴州都是未知数。
大将李思安忍不住抱拳道:“大王!末将愿再率死士,夜袭敌营!就不信砸不碎钱镠这龟壳!”
朱温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疲惫:“思安之勇,孤岂不知?然钱镠营寨,布局严谨,戒备森严,前番数次夜袭,皆无功而返,反而折损了不少好儿郎。强攻,恐已难奏效。”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还有一事,更为棘手。”他目光扫过帐内核心文武,“刚得到河阳急报,李克用这沙陀奴,见我军主力顿兵徐州,已遣其义子李嗣昭为先锋,率军南下泽潞,兵锋直指河阳!河阳若失,洛阳门户洞开,汴州亦将震动!”
“什么?李克用这厮!”
“趁火打劫!”
帐内顿时一片哗 然,众将又惊又怒。李克用与朱温是生死大敌,其麾下沙陀骑兵的战斗力,在场无人敢小觑。
谢瞳长叹一声:“大王,这才是心腹大患啊!我军精锐尽出,汴州、河阳、洛阳等地守军不过五六万,且分守各处,如何能挡李克用虎狼之师?若河阳有失,我军即便在此击败钱镠,亦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了!”
朱温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拳头紧握,骨节发出咯咯声响。他何尝不想一举击溃钱镠,雪泗水之耻,吞并淮南?但现实是残酷的。钱镠这块骨头太硬,短时间内根本啃不下来。而自己的后院,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