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皇帝的平衡术(2 / 2)

钱镠深深叩首,声音沉稳如山,动作一丝不苟。但他身后跪伏的文武众臣,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

东海郡王!这是名分上的极致尊荣。

兼领淮南节度使!这是将杨行密的政治地位彻底打落!虽然杨行密依旧实际控制江北诸州,但朝廷法理上,他从此成了钱镠的副手,之前背盟进攻“上官”的行为,更是坐实了其“跋扈”、“有罪”的恶名!这一手,不仅名正言顺地剥夺了杨行密的政治合法性,更是将钱镠的势力范围在法理上拓展到了淮南!

而将原本挂在朱温头上的淮南节度使头衔夺过来给钱镠,其意图更是昭然若揭——朝廷希望钱镠,成为遏制朱温膨胀的一把利剑!

中使宣旨完毕,满脸堆笑地向新任的东海郡王道贺。钱镠面色平静,吩咐重赏天使,安排宴席。

腊月的寒气仿佛凝成了冰针,顺着骨髓往里钻。扬州节度使府的大堂上,炭盆烧得再旺,也驱不散杨行密眉宇间的阴冷。

先前关于朝廷将他从“留后”改为“副使”的消息传来时,他不过嗤笑一声,随手将文书丢在案上。“留后”也好,“副使”也罢,在这淮南地界,终究是看谁拳头硬、刀快。只要给他时间,休养生息,名号不过是囊中之物。

但第二个消息接踵而至,像一记无声的闷雷,在他头顶炸开。

亲信幕僚袁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怕惊扰了这死寂:“……刚得的确认,朝廷诏令,加封钱镠为淮南节度使。”

堂内瞬间落针可闻。

杨行密端着茶碗的手定在半空,碗沿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瞬间变得铁青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那缕水汽兀自扭曲、上升。

“哐当——”

茶碗终究没能送到嘴边,而是从他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在砖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汤和瓷片四溅开来。堂下侍立的卫士身形微动,却被杨行密抬手止住。

他没有看地上的狼藉,目光死死钉在袁袭脸上,声音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再说一遍?”

“钱镠,已兼领淮南节度使。”袁袭重复道,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一股寒意,比这江淮的冬天更刺骨的寒意,从杨行密的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年前浙西那场惨败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大将田頵被杀,四五万精锐,灰飞烟灭……那是他争霸江东的本钱,如今十去七八!庐州、舒州已落入钱镠之手,北门洞开。他现在手头这点兵力,一万余老兵带着四万训练不足一年的新卒,守成尚且吃力,如何能与携大胜之威、拥兵二十万的钱镠抗衡?

以前,他和钱镠是同僚,是竞争对手,互相撕咬,但总有转圜余地。可现在……

“上司……”杨行密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像毒蛇一样钻进他心里,“他成了我的上司……”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钱镠可以名正言顺地以节度使的身份,向他杨行密下达命令!调他离开扬州?分割他的地盘?甚至,召他前去觐见?去,就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不去,就是抗命不遵,钱镠立刻就能以“讨逆”之名,联合四方,堂而皇之地发兵来攻!

年前钱镠没有趁胜北上,他还暗自庆幸,以为是自己的急转弯和找替罪羊的策略起了作用。现在看来,何其可笑!钱镠哪里是放过了他,分明是找到了更狠、更绝的方式!这一纸诏书,比千军万马更可怕,它是一道枷锁,一条绞索,正缓缓套上他的脖颈。

“钱镠……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巨大的危机感让他几乎窒息。他仿佛已经看到,润州的兵锋即将借着这“大义”的名分,滚滚而来。而他,新败之后,兵微将寡,内忧未平,外患已至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