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五年(878年)夏至,黄巢大军如一股灼热的铁流,绕过看似壁垒森严的杭州地界,继续向南滚滚而去。那被钱镠五百疑兵惊退的短暂迟疑,很快便被更加炽盛的贪婪与破坏欲所淹没。夏秋之际,这支庞大的军队进入了浙西与浙东的交界地带。
睦州(今浙江建德东)、婺州(今浙江金华),这两座曾经也算富庶的州城,此刻在“冲天大将军”的旌旗面前,瑟瑟发抖。它们不像杭州有钱镠这等人物苦心经营,也不像润州(虽被高骈搬空)曾驻有重兵。当地的守军羸弱,官吏或逃或降,几乎未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黄巢的先锋部队,几乎是踹开城门一般攻入了睦州城。接下来的场景,宛如宣州惨剧的重演。杀戮、劫掠、纵火……叛军如同饥饿的狼群,疯狂地搜刮着城内一切值钱的东西和粮食。来不及逃走的百姓,要么倒在血泊之中,要么被绳索串起,哭嚎着沦为新的“人畜”,以充军前驱或满足叛军各种需求。睦州城浓烟冲天,昔日繁华街市化为焦土。
婺州的命运如出一辙。稍有不同的是,婺州刺史试图组织乡勇据城而守,但在绝对优势的叛军面前,这点微弱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很快就被碾得粉碎。城破之后,抵抗者遭到了更加残酷的清算,屠城持续了数日,尸骸塞井,血流漂橹。
黄巢坐镇中军,看着一车车从两州掳掠来的财物粮草,志得意满。然而,他的谋士和将领们很快带来了不那么乐观的消息。
“大将军,探马来报,东面的明州、台州……”部将孟楷面露难色,“去年刚被王郢那伙人蹂躏过一遍,府库早已空空如也,百姓穷困潦倒,十室九空,怕是……捞不到多少油水了。”
黄巢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这支大军能维持不散,靠的就是不断劫掠,以战养战。若前方无利可图,数十万人马的消耗立刻就会成为压垮他的巨石。
“何处富庶?”黄巢沉声问道,目光扫向地图。
众人的手指不约而同地指向了西南方向——衢州,以及更远处的福建观察使治所福州,乃至那传说中的岭南巨富之地、通海夷道起点——广州。
“走!”黄巢几乎没有犹豫,大手一挥,“南下!去福建,去岭南!那里有足够的金银绸缎,够弟兄们享用不尽!”
大军于是调整方向,不再向东,而是向西转入衢州,继而翻越仙霞岭等险峻山路,进入了福建地界。
这一路的行军,远比在平原地带艰难。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道路崎岖,辎重运输极为困难。瘴气弥漫,来自北方的士卒水土不服,疫病开始在小范围内流行。但对财富的渴望,以及对主帅的恐惧,支撑着这支庞大的军队继续前进。
衢州、建州相继陷落。虽然其富庶程度远不及江淮,但毕竟未经大乱,积存仍有一些。叛军照例洗劫一空,并将更多惊恐万状的百姓裹入队伍,以补充沿途的消耗和损失。军队的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像滚雪球一样愈发庞大,但战斗力却因成分复杂、补给困难而有所下降。
乾符六年冬,黄巢大军终于兵临福州城下。
福州作为福建观察使的治所,城防相对坚固。观察使韦岫试图据城死守,等待援军。然而,他麾下的兵力与城外漫山遍野的叛军相比,实在过于悬殊。黄巢动用了数十万人力,不分昼夜地轮番攻城,消耗着守军的意志和箭矢。
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十余日。最终,城墙一角在叛军不计代价的猛攻下崩塌,潮水般的叛军涌入城内。巷战爆发,但很快就被镇压下去。韦岫见大势已去,欲自尽殉国,被部下拼死救出,趁乱突围而去,不知所踪。
福州陷落。
这座东南沿海的重要城市,遭遇了空前的浩劫。叛军在此进行了长时间的、系统性的搜刮。官仓、富户、商铺、乃至寺庙,无一幸免。珠宝、丝绸、铜钱、粮食……所有能被带走的财富都被装车运走。带不走的,便付之一炬。杀戮与奸淫随处可见,哭喊声与狂笑声交织,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黄巢甚至在福州短暂停留,设立了所谓的“官署”,自号“冲天大将军”,试图建立秩序,但很快就发现这不过是徒劳。他的军队本质仍是流寇,破坏远大于建设。短暂的“休整”期间,内部因分赃不均而产生的矛盾愈发尖锐。
在福州获得了大量补给后,黄巢的野心膨胀到了极点。他的目光投向了更南方那片传说中流淌着奶与蜜的土地——岭南,尤其是那座汇聚了四海奇珍、富甲天下的国际贸易巨港——广州。
“听说广州城里的波斯胡商,用金碗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