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对方似乎打量完毕、准备掉头离开时,周昌觉得乐子看得差不多了,该出面教育一下这群不知星空险恶的“菜鸟”了。
“通讯参谋,强势接入他们的公共频道,频率……嗯,就用最低阶的民用求救频率试试,估计他们也就这个水平了。”周昌吩咐道,语气轻松。
通讯参谋熟练操作,很快回报:“报告舰长,对方通讯器组件很杂,像是拼凑的,不过核心似乎是二阶水平,已成功接入请求……咦?他们同意了?”
周昌整理了一下表情,准备好好说教一番。指挥室主屏幕一闪,连接建立。
然而,屏幕上出现的,并非预想中某个骄纵虚浮的世家子弟面孔,而是一张年轻、黝黑、带着明显风霜痕迹的脸庞。那双眼睛明亮,却透着紧张、警惕,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周昌到嘴边的说教顿了一下,但还是按照预想开口,语气带着长辈式的责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们是哪支舰队的人?怎么如此胡闹!这底层虚空是随便能来的吗?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还有,谁教你们把舷号直接刷在舰首的?这是怕敌人找不到你们吗?简直乱弹琴!你们的指挥官呢?……”
他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指挥室里的参谋们也都憋着笑,准备看屏幕里那年轻人如何讪讪应答。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屏幕中的年轻人,赵百安,对这番责备恍若未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周昌身上的炎黄军服制式肩章,盯着他典型的炎黄族面容,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蓄满了泪水。
却见赵百安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他用一种带着浓重哭腔、小心翼翼、仿佛怕惊碎梦境般的声音,颤抖着问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大……大叔……你……你……是炎黄族人吗?”
周昌被这没头没脑、带着哭腔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依旧带着训斥,但少了些严厉,多了些莫名其妙。
“废话!老子当然是炎黄族人!看你这怂样!难道你们不是?!不是炎黄族人,跑到这底层虚空来瞎晃荡什么?!赶紧报上你们的编号和所属!不然按虚空流浪舰队处理条例……”
他的话音未落,屏幕那头的赵百安在听到“当然是炎黄族人”这几个字的瞬间,仿佛被一道巨大的电流击中,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泪水决堤般涌出,他张着嘴,似乎想呐喊,想确认,却因为极致的激动和哽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透过通讯频道传来。
下一秒,通讯画面猛地一黑!
连接被对方单方面切断了!
“喂?!喂?!怎么回事?!”周昌对着突然变黑的屏幕喊了两声,一脸错愕和不满,“这什么情况?话没说完就断线?这帮小子搞什么名堂?!”
指挥室里的参谋们也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纷纷议论起来:
“吓哭了?然后吓跑了?”
“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
“估计是哪家偷跑出来玩的少爷兵,没见过这阵仗?”
“断了也好,省得麻烦。”
周昌皱着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年轻人最后的反应,那不似作伪的激动泪水,还有那艘看起来……确实有些与众不同的战舰……
就在他沉吟的片刻,雷达参谋突然报告:“舰长!对方舰队……正在快速向我们靠近!速度很快!但……没有检测到武器充能或攻击意图!”
周昌猛地抬头看向主战术屏,只见那艘名为“薪火”的奇特战舰,正调整方向,以一种近乎鲁莽的、毫无战术规避的姿态,直直地朝着“潜蛟号”冲来!
那种感觉……不像进攻,反而像……像久别的游子,不顾一切地扑向故乡的亲人!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跳骤然加速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闯入周昌的脑海。
难道……
他猛地扑到通讯台前,几乎是吼着下令:“快!立刻再次尝试建立通讯!用最大功率的友好识别码广播!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恶意!快!”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丝毫的戏谑和责备,只剩下急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
“薪火号”舰桥。
赵百安瘫坐在驾驶椅上,双手死死捂着嘴,泪水依旧汹涌,身体因激动而不停颤抖。他刚才几乎是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在彻底失态前切断了通讯。
“是他……他说他是……他是……”他语无伦次地对着通讯器向舰桥汇报,声音哽咽得几乎变形。
不需要他再多说。
舰桥主屏幕上,“潜蛟号”发出的强烈友好识别码信号和反复广播的“我们没有恶意”的信息清晰可见!
而那艘庞大的、风格迥异却透着熟悉军工气息的战舰,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加速!靠过去!最快安全速度!”王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一声令下!
“薪火号”引擎全开,平稳而又迅疾地迎向“潜蛟号”。
两艘战舰在虚空中相对疾驰,距离飞速拉近。
一千距……五百距……一百距……
已经能够用肉眼清晰地看到对方舰体上每一处细节,看到那舰桥上焦急张望的人影,看到那无比熟悉、刻入灵魂深处的炎黄军徽!
舰桥内,无人说话。
所有人都挤到了舷窗边,或死死盯着屏幕。
徐老的手紧紧抓住身旁的固定杆,指节发白,花白的胡须微颤。
吕成泽等军方人员站得笔直,眼眶通红,对着屏幕上的军徽,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想要敬礼,却又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动作凝滞。
韩彩丽眼中水光盈盈,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
于泓不停地用手背擦着眼睛,嘴里喃喃念叨:“妈的……风沙真大……”
石柱、李虎这些汉子,咬着牙,胸膛剧烈起伏。
聂朵朵紧紧抱着梁远尚的胳膊,眼泪无声地流淌。
那些被解救出来的、记忆尚未完全恢复的同胞,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弥漫在空气中的巨大悲喜,茫然又无措地跟着落泪。
王进站在舰长席前,身体绷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却握紧成拳,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胸腔被某种滚烫的情绪填满,几乎要爆炸开来。他死死盯着前方那艘越来越近、代表着“家”的战舰,视线一次次变得模糊,又一次次被他强行逼回。
五十距……三十距……十距……
最终,在两舰精密的操控下,“薪火号”与“潜蛟号”缓缓地、平稳地、无比接近地并排停在了一起。舷窗对着舷窗,甚至能看清对面窗口后那些同样激动、难以置信的面孔。
隔着冰冷的强化玻璃,隔着无尽的虚空,相隔了不知多少艰难险阻的两舰人员,终于在这一刻,无言地对望。
没有言语。
唯有滚烫的泪水,在双方无数张脸庞上肆意流淌。
那是一种无法用任何言辞形容的、跨越了生死与时空的震撼与共鸣。
游子,终于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