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名按着腰刀,快步踏上丹陛。
激战后的疲惫与烟尘尚未褪去,他扫了一眼那群瑟缩惊恐的妇孺,压低声音请示:
“总督,这些……八旗家眷,如何处置?还有那些半大的小子……”
高文贵沉默着
他缓缓抬头,望向殿外刺目的阳光
那灼热的光线,竟驱不散心头骤然弥漫的阴寒。
三年前衡阳城破的血色黄昏,裹挟着地狱般的腥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
清军铁骑的狂笑、百姓绝望的哀嚎、冲天烈焰、尸积如山、长矛尖上挑起的婴孩……
那些被他深埋心底、极力遗忘的惨景,此刻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入脑海!
他猛地闭紧双眼,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晃,攥着冰凉刀柄的手指骨节暴突,捏得惨白。
许久,他才缓缓睁眼
眼底翻涌的痛苦与挣扎,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疲惫而沉重的决断
声音沙哑,字字千钧:
“妇孺……送往后营,给口吃的,不许虐待。男丁……”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群面如死灰的旗人男子,语气陡然森寒,
“无论老幼,一律编入辅兵营,运送辎重,清理战场。”
他深吸一口气,字句如冰:
“敢有反抗、逃跑、煽动作乱者——无需上报,就地格杀,悬首示众!”
7月15,中元节。
鬼门洞开,祭奠亡魂。
武昌城的大街小巷,弥漫着劫后余生的诡异死寂
几处空旷地上,焚烧尸骸的巨大柴堆烈焰升腾,滚滚黑烟直冲云霄,裹挟着皮肉毛发焦糊的恶臭,沉沉笼罩全城。
明军士卒与征来的民夫,捂着口鼻,或用简陋的推车、门板,甚或直接拖拽,将一具具僵硬发臭、残缺不全的尸体运向火堆。
成群的苍蝇如乌云盘旋,嗡嗡声令人烦躁欲呕。
幸存的百姓,如同受惊的鼠蚁,从藏身的地窖、破屋的夹墙、乃至污秽的阴沟里,战战兢兢地钻出。
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伫立在化为焦土或遭洗劫的家门前,茫然地注视着眼前这人间地狱。
当目光最终触及城头——那面虽被硝烟熏黑、却依旧倔强飘扬的“明”字大旗时,反应各异:
有人扑通跪倒,朝着旗帜方向磕头如捣蒜,嚎啕痛哭,不知是庆幸生还,还是哀悼逝去的至亲
有人则咧开干裂的嘴唇,发出无声的、神经质的惨笑,眼神空洞
更多的人只是呆立着,恍若一尊尊失了魂的泥胎木偶。
投降的傅上瑞被改任为武昌府同知,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绯色官袍
他强打精神
领着同样面如菜色、战战兢兢的通判李栖凤、推官朱之锡,开始清点城中残存的几处粮仓
结果令人绝望
除在楚王府库房翻出几十石霉变的糙米,只在几个偏僻小仓的角落,寻得几坛长满白毛、散发刺鼻酸腐味的咸菜疙瘩
傅上瑞望着这“硕果”
想起罗可铎粮尽之际
仍强撑体面,将仅存的好粮尽供旗兵,甚至挪用余粮酿酒宴饮的荒诞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