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兄弟!”常茂嘶吼着想去捞他,却被亲卫死死拉住。
“将军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亲卫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胳膊被流弹打断,却依旧死死拽着缰绳。
常茂看着周围倒下的士兵,看着淮河水里漂浮的尸体,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想起朱允熥在长沙给他送行时的眼神,那里面有期待,有信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或许,这位年轻的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能拿下淮安,只是想让他耗掉朱棣的火器?
“撤!”常茂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退回南岸,固守待援!”
残存的骑兵簇拥着他,拼命往芦苇荡里钻。神机营的射击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步兵的呐喊和刀枪碰撞的脆响。常茂回头望了一眼,淮安城头的“燕”字大旗在秋风里猎猎作响,像一只俯视猎物的苍鹰。
他不知道,此时的徐州城,朱允熥正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周德兴拿着战报,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战报上写着,淮河大战,京营损失五千骑兵,常茂率残部退守南岸,淮安依旧在朱棣手中。
“陛下,”周德兴硬着头皮喊道,“要不要再调些兵力去支援常将军?”
书房里没有回应,只有茶杯摔碎的声音。过了许久,朱允熥的声音才传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支援?拿什么支援?云南的沐春按兵不动,朱允炆在云南复立,连辽东的兀良哈都开始蠢蠢欲动!现在调兵,南京给谁守?”
周德兴不敢再说话。他知道朱允熥说的是实话,自从淮河战败,那些原本拥护“洪武续”的藩王已经开始动摇,齐王朱榑甚至偷偷派人与朱棣联络,问“若燕王得天下,齐王府能否保全”。
“让常茂在南岸死守,”朱允熥的声音缓和了些,却透着股寒意,“另外,去告诉铁铉,让他从济南出兵,袭扰朱棣的后路。就算拿不下淮安,也不能让他舒坦了。”
周德兴领命退下,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朱允熥又说:“等等,把那批从漠北换来的回鹘良马调给常茂,告诉他,本王再给他一次机会,若还拿不下淮安……”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周德兴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驿馆——那里住着鞑靼的使者,朱允熥许了他们漠南之地,条件是出兵牵制朱棣的后方。
而此时的淮安城里,朱棣正站在尸横遍野的渡口,查看神机营的战果。丁德兴提着常茂的副将华云龙的人头过来,脸上沾着血:“王爷,共斩敌三千七百,俘虏一千二百,缴获战马两千余匹。咱们损失了不到五百人,多是被流矢所伤。”
朱棣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些被缴获的战马身上。这些都是蒙古种的良马,比江南的马高大健壮,若是配上甲胄,又是一支精锐骑兵。
“把伤兵送到后营医治,”朱棣吩咐道,“俘虏里有手艺的编到匠营,其余的……充作民夫,加固城墙。”
俞靖突然指着淮河上游喊道:“王爷快看!那是什么?”
朱棣抬头望去,只见十几艘小船顺流而下,船上插着“济”字大旗——是济南守将铁铉的人。为首的小船在渡口停下,一个亲兵模样的人跳上岸,捧着封信跑来:“铁将军有信给燕王!”
朱棣接过信,展开一看,眉头渐渐皱起。铁铉在信里说,朱允熥已调山东兵力南下,要与常茂夹击淮安,劝他“暂弃淮安,退回吕宋,待两虎相斗,再图中原”。
“铁铉这是想坐收渔利?”丁德兴凑过来看了一眼,啐了一口,“他当年在济南死守,怎么现在倒成了墙头草?”
朱棣没说话,把信揣进怀里。他知道铁铉的心思——这位建文旧臣,如今在朱允熥麾下过得并不舒坦,朱允熥猜忌他,常茂排挤他,若不是济南城防坚固,怕是早就被替换了。
“给铁将军回信,”朱棣对亲兵说,“就说多谢提醒,淮安乃应天门户,本王绝不会弃。若他愿弃暗投明,本王保他济南世袭罔替。”
亲兵领命而去。朱棣望着淮河上游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济南的轮廓。他知道,朱允熥不会善罢甘休,淮河大战只是开始,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卷入这场厮杀。
秋风卷起地上的芦花,落在他玄色的披风上。朱棣伸手拂去芦花,掌心触到一片冰凉——不知何时,天已经阴了下来,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这场雨,怕是要把淮河两岸的血,都洗刷干净。可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一旦染了血,就再也洗不掉了。比如权力,比如野心,比如这朱家天下里,永远填不平的欲壑。
他转身往城里走,身后的神机营士兵正在清理战场,连珠铳的铳管还在发烫,散发着硝烟和血腥混合的气味。朱棣深吸一口气,这气味让他想起澳洲的丛林,想起当年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日子,那时的血是热的,心是烫的,而现在……
他摸了摸腰间的镔铁剑,剑鞘上的红宝石在阴云下依旧闪着光。不管前路有多少厮杀,他都必须走下去——不是为了朱允炆的澳洲自治,也不是为了朱允熥的南洋三岛,而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些跟着他从澳洲漂洋过海来的弟兄,为了一个能让他们不再颠沛流离的天下。
淮河的水在脚下缓缓流淌,带着无数亡魂,奔向远方。而淮安城头的“燕”字大旗,在越来越浓的乌云下,依旧挺立着,像一柄即将刺破苍穹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