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演武场边的帐篷里,正有几个穿着文臣袍服的人在踱步,为首的是黄子澄——长沙城破时,他带着两百亲兵拼死护着朱允炆突围,半边脸被火药灼伤,至今还缠着纱布。
“黄先生他们……”朱允炆的声音软了些,“经此一败,怕是心劲都散了。”
“那就给他们找点事做。”沐春将短刀收回鞘中,“云南土司虽表面臣服,暗地里却与朱允熥有往来。陛下可让黄先生主持编查户籍,将那些摇摆不定的土司辖地纳入保甲,既削弱他们的势力,也能让文臣们重拾信心。”
朱允炆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黄子澄举着份卷宗快步走来,纱布下的嘴角微微扬起:“陛下,臣查到些东西,或许能帮上大忙。”
他展开卷宗,里面是些泛黄的账册,上面记载着洪武二十五年的军械调拨记录。黄子澄指着其中一行:“您看,当年傅友德将军征云南时,曾在大理藏了批火器,说是‘以备不虞’,后来他获罪自缢,这批火器就没人管了。”
沐春的眼睛亮了:“有多少?”
“账册上说,有三百挺神机铳,还有二十门佛郎机炮。”黄子澄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大理守将是当年傅将军的亲兵,臣已派人去联络,他说愿献火器,只求陛下为傅将军平反。”
朱允炆猛地站直身体,雨水滴落在他的龙袍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傅友德乃开国功臣,当年本就是冤死。朕不仅要为他平反,还要追封谥号,让天下人知道,忠于大明者,朕绝不相负!”
沐春看着他眼中重燃的光,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他转身对张龙道:“传令下去,调三千骑兵护送黄先生去大理,务必将火器安全运回昆明。另外,让粮官盘点库存,给长沙来的弟兄们每人发两斤米、半斤肉,告诉他们,陛下要在云南重整旗鼓,早晚回师南京!”
张龙领命而去。演武场上传来士兵们的欢呼,那些原本垂头丧气的败兵,听见“回师南京”四个字,竟纷纷挺直了腰杆。
朱允炆望着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脸庞,突然想起朱元璋当年教他的话:“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他曾以为这“民心”是江南士族的笔墨,是长沙百姓的称颂,直到此刻才明白,真正的民心,是绝境中仍愿意握紧刀枪的手。
“沐春,”朱允炆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帮朕拟份诏书。”
“陛下想诏告天下?”
“不。”朱允炆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北方,穿过雨幕,仿佛能看见淮河岸边的烽火,“给朱允熥写封信,告诉他,朕愿暂弃前嫌,共讨朱棣。若他肯罢兵北上,朕愿将长江以南的地盘都让给他。”
沐春挑眉:“他会信?”
“他信不信不重要。”朱允炆从袖中取出那枚半碎的玉佩,迎着雨举起,金线在雨中闪着微光,“重要的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是谁在破坏大明的根基。朱允熥想当洪武续,总得拿出点太祖皇帝的胸襟来。”
雨渐渐停了,天边裂开道缝隙,阳光漏下来,照在演武场的积水里,碎成一片金鳞。沐春看着朱允炆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位落难的皇帝,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懂得如何在绝境中博弈。
他转身吩咐内侍:“备笔墨,陛下要写信。另外,去把廖永忠将军请来,他熟悉长江水道,让他算算,若咱们从云南出兵,最快多久能抵达武昌。”
内侍应声而去。朱允炆走到廊柱边,看着那枚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虎符,突然想起长沙城破前夜,方孝孺临终前说的话:“陛下,文治武功,本就相辅相成。失了武备,文治便是空谈;丢了民心,武功亦是虚妄。”
那时他不懂,如今站在这西南边陲的雨里,倒像是突然通透了。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指尖触到一片温热——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演武场上,士兵们的操练声越来越响,枪戟碰撞的脆响混着战马的嘶鸣,穿透雨雾,远远传开。朱允炆知道,这只是开始。从云南到南京,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朱允熥的铁骑,隔着朱棣的火器,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一步一步,踏过去。
就像当年朱元璋从濠州出发时那样,带着残兵,迎着风雨,走向那片看似遥不可及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