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廖永忠低声道,“诸王情绪激动,不如先传旨安抚一下?”
朱元璋摆摆手,喘着气说:“安抚?他们要的是兵权,是特权!当年朕给他们兵权,是让他们守国门,不是让他们在封地当土皇帝!”他将奏疏扔在桌上,“朱柏说允炆动摇宗室根基?他怎么不说自己在荆州修的王府,比朕的宫殿还奢华!”
廖永忠没敢接话。他知道,皇帝心里清楚得很,诸王的不满,本质上是对皇权更迭的恐惧。朱允炆的削藩,不过是提前点燃了这根引线。
“传旨。”朱元璋最终说道,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王削权之事,按原计划进行。告诉朱柏他们,有话好好说,聚众宫门,形同逼宫,朕没治他们的罪,已是天恩。”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让华云龙去趟荆州,给湘王送些赏赐,就说……朕念他平叛辛苦,让他在封地好生休养,勿要多思。”
华云龙是朱元璋的老乡,为人圆滑,让他去安抚朱柏,显然是不想把事情闹僵。
消息传出,宫门外的诸王面面相觑。朱柏看着传旨太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突然放声大笑:“好一个‘勿要多思’!皇爷爷这是……认了他朱允炆的削藩之策了!”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光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寒光。周围的亲兵吓得连忙跪倒,齐王府的侍卫也紧张地握住了刀柄。
“都起来!”朱柏收剑回鞘,眼神却变得异常冰冷,“他朱允炆想动宗室,总得问问咱们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他翻身上马,对身后的诸王扬声道:“开封的周王兄被削了权,下一个就是你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他没说下去,但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马蹄声哒哒远去,将宫门前的积雪踏得粉碎。
朱允炆站在文华殿的高台上,远远望着那队远去的人马,脸色平静。方孝孺走到他身后,低声道:“殿下,看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意料之中。”朱允炆转身,目光落在案上那份开封送来的文书上——胡大海已成功接管税监,周王府的护卫也按数移交了兵权,只是过程中,有十几个不肯交械的家将被杖责,其中一个还是朱橚的贴身护卫。
“动了他们的利益,自然会反扑。”朱允炆拿起文书,轻轻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但只要皇爷爷还在,他们就不敢真的反。”
他以为自己看清了棋局,却没注意到,南京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穿着布衣的信使正快马加鞭地冲出城门,将这里的一切,送往遥远的云南。
那里,朱允熥刚刚收到朱柏派人送来的密信。当他看完信上的内容时,正在擦拭的佩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溅起的火星落在铺着兽皮的地面上,瞬间熄灭。
“削藩?”朱允熥冷笑一声,弯腰捡起佩刀,刀身在火把的映照下,映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朱允炆这是……自寻死路。”
他转身对身后的常茂道:“备马。咱们去见见沐春。”
云南的冬夜比南京更冷,雪山的寒气顺着澜沧江一路蔓延到昆明城。西平侯府的密室里,沐春看着朱允熥递来的密信,眉头紧锁。
“周王被削,湘王震怒,这确实是个机会。”沐春手指敲击着桌面,“但你想怎么做?直接带兵回南京?”
“回南京太早。”朱允熥凑近火盆,让温暖的火焰舔舐着冰冷的手指,“咱们要做的,是让诸王相信,只有我能保住他们的兵权。”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告诉朱柏,我支持他们联名上书,但光上书不够……得让皇爷爷知道,削藩,会动摇国本。”
沐春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想……借刀杀人?”
“是借势。”朱允熥纠正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朱允炆不是想当仁君吗?那就让他尝尝,把宗室逼到绝境的滋味。”
密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将两人的低语与跳跃的火光一同锁在了里面。而此时的南京,乾清宫的烛火依旧亮着,朱元璋坐在龙榻上,反复看着那两份被锁进密匣的“安邦策”。
他知道,朱允炆的削藩,是为了巩固皇权,无可厚非。
他也知道,诸王的反抗,是为了保住既得利益,势在必行。
只是他没想到,这场围绕着权力的角力,会以这样迅猛的姿态,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骤然拉开序幕。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南京城都掩埋在一片纯白之下。但所有人都清楚,被掩盖的,只是暂时的平静。当冰雪消融之时,涌动的暗流,终将冲开所有的伪装,露出最锋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