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案前,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一顿,墨点如豆。他想了想,写下“强兵拓土,震慑四夷”八个字,笔锋刚劲,几乎要将纸戳破。
而此时的朱允炆,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他摊开的宣纸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方孝孺站在他身侧,看着纸上“轻徭薄赋,息兵养民”八个字,抚须点头:“殿下此论,正合民心。连年征战,百姓早已疲惫,若能休养生息,减免赋税,兴修水利,民心定能凝聚。”
朱允炆微微颔首,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游走:“百姓是水,江山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爷爷打了一辈子仗,这天下,也该喘口气了。”他顿了顿,看向方孝孺,“只是,藩王与边军……”
“藩王尾大不掉,确是隐患。”方孝孺压低声音,“但可徐徐图之。先以恩威并施,削其兵权,再以文臣辅政,逐步收回封地。至于边军,可将部分精锐调回中枢,既显皇恩,又能制衡。”
朱允炆笔下的字迹愈发沉稳,将这些想法一一铺陈开来,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温润却不容置疑的决心。
次日,两份策论被送到了朱元璋的病榻前。
老皇帝先是拿起朱允熥的策论。展开一看,墨色浓重,字迹如刀劈斧凿,开篇便是“国之根本在军,军强则邦安”。文中历数鞑靼、倭寇之患,主张扩编京营,增设边军卫所,对不服管教的藩王,当“以铁腕慑之,削其羽翼,若有反心,格杀勿论”。甚至提出要亲率大军北伐,彻底肃清残元势力,将漠南纳入版图。
朱元璋看着,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看到“格杀勿论”四字时,他指节在纸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掂量这四个字的分量。
随后,他拿起朱允炆的策论。纸张洁白,字迹清隽,开篇写道“国之根本在民,民安则邦宁”。文中详述了江南的赋税之重,建议减免三成田税,释放因欠税入狱的百姓,大修水利以利农耕。对于藩王,则主张“以礼待之,以法约之”,用俸禄换取兵权,再通过联姻、赏赐等手段笼络其心。至于边患,认为可“以和亲缓之,以互市羁之”,减少征战,让百姓得以喘息。
朱元璋看得很慢,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关于“减税”“释囚”的字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忧虑。
两份策论,两种截然不同的治世之道。
一个如烈火,主张以武力慑服天下,扫平内外隐患;一个似清泉,试图以怀柔凝聚民心,化解矛盾于无形。
朱元璋将两份策论仔细叠好,放进一个紫檀木的密匣里,亲手锁上,钥匙贴身藏好。
侍立一旁的廖永忠——这位当年随朱元璋渡江作战的老将,如今掌管锦衣卫,见皇帝看完策论后一言不发,忍不住低声问:“陛下,两位皇孙的策论……”
朱元璋缓缓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都很好。”
廖永忠一愣,还想再问,却见朱元璋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暖阁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老皇帝略显艰难的呼吸声,与窗外渐紧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这位饱经风霜的帝王,在那两份策论里,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也没有人知道,那个被锁进密匣的选择,将会如何搅动这大明的风云。
只待时机成熟,匣开之时,便是暗流奔涌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