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艮定了定神,朗声道:“回殿下,济南府章丘县,有农户李老实,家有薄田三亩,去年因暴雨减产,却要缴纳原定赋税的八成,无奈之下,只得将女儿卖给大户为婢……”他一口气说了十几个案例,桩桩件件,都带着血泪。
朱允炆听得眉头紧锁,良久才道:“你说的这些,我会让人去查。朕任命你为章丘县知县,你敢不敢去?”
王艮一愣,随即跪倒在地,声音哽咽:“臣……臣敢!定不负殿下所托,让章丘县的百姓,不再卖儿鬻女!”
看着王艮离去的背影,方孝孺感慨道:“殿下此举,真是打破了门阀垄断官场的弊病。这些寒门士子,没有士族的掣肘,定能放开手脚做事。”
朱允炆却叹了口气:“难啊。他们根基太浅,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怕是躲不过去。”他对黄子澄道,“给新科进士每人发一本《官箴》,让他们记住,为官者,当以百姓为本,莫忘初心。”
***南京的勋贵圈子里,对春闱结果的不满却在发酵。华云龙的儿子华表在府中设宴,邀了周骥、丁德兴的孙子丁威等人,席间骂声不断。
“那王艮是什么东西?一个穷酸秀才,也配当知县?”丁威喝得满脸通红,“我看朱允炆就是故意的,想让那些泥腿子骑到咱们头上!”
周骥冷笑:“他这是在为自己铺路。用寒门士子打压咱们,等这些人成了他的心腹,这大明的天下,还有咱们勋贵的立足之地吗?”
“不行,咱们得给陛下递折子,弹劾他任人唯亲,排斥勋贵!”华表拍着桌子道。
众人纷纷附和,只有坐在角落里的康茂才之子康铎沉默不语。他今年也参加了春闱,虽未上榜,但自认文章确实不如王艮,觉得朱允炆并无不公。
“康兄,你怎么不说话?”周骥看向他,“难道你觉得那穷酸比你强?”
康铎放下酒杯,淡淡道:“文章好坏,自有公论。朱允炆殿下按才取士,没什么错。倒是咱们,与其在这里抱怨,不如好好教子弟读书,免得下次再落榜。”
这话让众人哑口无言,宴席不欢而散。
***乾清宫里,朱元璋看着周德兴、华云龙等人联名弹劾朱允炆的折子,又看了看新科进士的名册,忽然笑了。
“这小子,倒是敢干。”他对胡惟庸道,“一下子录取三十个寒门士子,这是要把江南士族和勋贵都得罪光啊。”
胡惟庸道:“陛下,勋贵们怨气很大,说朱允炆偏袒寒门,有失公允。江南士族更是扬言,要罢市抗议。”
“抗议?”朱元璋哼了一声,“他们敢!科举取士,本就该唯才是举,难道还能世世代代让他们垄断不成?”他拿起王艮的文章,“这个王艮,写得好!‘安邦之道,不在聚敛,而在富民’,这话,说到朕心坎里去了。”
胡惟庸试探着问:“那……勋贵们的折子?”
“留中不发。”朱元璋道,“让他们闹去。朕倒要看看,是那些只会啃老的勋贵子弟管用,还是这些从泥土里爬出来的寒门士子管用。”他对胡惟庸道,“传旨,嘉奖新科进士,各授官职,让他们即刻赴任,不得延误。”
旨意传出,新科进士们欢欣鼓舞,而勋贵和士族们则更加不满。南京城里,两派的对立愈发明显,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火药味,只待一个火星,便能引爆。
朱允炆站在巡抚衙署的楼上,望着贡院的方向。那里,王艮等寒门士子正整装待发,准备奔赴各地。他知道,这条路注定艰难,但他别无选择——要打破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要让大明的官场换一换风气,总得有人先迈出这一步。
“方孝孺,”他忽然道,“给云南的朱允熥写封信,告诉他,春闱已毕,新科进士皆有可用之才,若云南需要,可从其中挑选几位赴滇任职。”
方孝孺一愣:“殿下,您这是……”
“告诉他,这天下,不是靠刀枪就能治理的。”朱允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得靠民心,靠人才,靠那些愿意为百姓做事的人。”
他知道,朱允熥看到这封信,定会暴怒。但他不在乎,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朱允炆的“文治”,不是空谈,而是要实实在在地改变这个国家。
江南贡院的红墙下,落榜的举子们渐渐散去,只有几个寒门士子的名字,被百姓们口口相传。王艮、李泰、张谦……这些曾经的穷秀才,即将踏上仕途,他们的命运,也将与大明的未来,紧紧连在一起。而这场看似平静的春闱,实则已是东宫暗流中,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