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注意,”田中健的声音沉稳而清晰,瞬间压下了所有慌乱,“维克多,启动一级信息静默,切断所有对外数据链路;伊娃,将供能模式切换至‘休眠维持模式(Sleep-Sta ode)’;马库斯,你立刻带人分析这次干扰的传播路径和衰减模型。我要知道,外界能‘听’到多少。”
他转向所有人,眼神坚定:“这不是庆祝的时候,而是一次警报。我们的造物提前苏醒,意味着风险也提前降临。但我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有承担一切后果的勇气和智慧。”
他的话让团队迅速冷静下来。恐惧被专业精神取代,慌乱化为有序行动。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
克莱尔·杜邦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田中健身上。她曾是最激烈的质疑者,但田中健从未压制她的声音,反而设立了一个由她主导的“伦理审查委员会”。“先生,”她轻声说,“系统展现出的自主意识迹象……让我既恐惧,又着迷。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田中健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每个人面前,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或是一个点头,或是一句“辛苦了”。然后,他才面向所有人,声音温和而坚定:
“我们走到今天,不是为了制造一件可以毁灭一切的武器。我们是在探索一种可能——一种让人类意志与机器智慧和谐共生的可能。这条路注定孤独且危险,但你们每一个人,都让这份孤独变得值得,让这份危险有了意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信任与热忱的脸庞。
“加快进度,但不要慌乱。马库斯,你统筹全局;艾莉娅,你监控所有神经信号;索菲亚,确保核心球稳定。其他人,按自己的节奏推进。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这里 永远是你们 的家。而我,永远是你们的后盾。”
他的话音落下,硐室内没有肃穆,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共鸣。这不是命令,而是托付。每个人心中都涌起一股暖流,他们知道,自己追随的不仅是一个项目,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领袖,和一个值得为之奋斗的未来。
地面上,风暴的涟漪已然扩散。东区施工营地,三名工人被紧急送往医务室。他们面色苍白,眼神涣散,反复向医生描述着同一个诡异的现象:“我听到……海底有女人在唱歌,声音很空灵,很好听,但……让人心里发慌。”
医疗组的初步诊断是“集体性癔症”,但在上报给项目安全部门的内部报告中,却谨慎地标注了“原因不明的神经性眩晕”。这份报告,最终也流入了省厅技术顾问林雨晴的案头。
然而,此刻占据林雨晴全部心神的,并非工人的幻听,而是另一份文件——李敏哲被捕前提交的《极端工况结构响应模拟报告》。
作为省自然资源厅特邀的地质安全评估专家,她本应对此类报告进行复核。但这份报告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报告结论触目惊心:望乡礁东区黑礁下方存在“高应力集中区”,在特定频率(17.3hz)的持续震动下,可能引发连锁式岩层崩解,导致整个岛屿东部塌陷。
问题在于——这个结论毫无地质依据。
林雨晴调出自己团队过去三年积累的全部勘探数据:高密度电法、微动探测、钻孔取芯……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黑礁区下方岩体完整、结构稳定,是整座人工岛最坚固的基底之一。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高应力集中区”。
“除非……”林雨晴盯着屏幕上那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频率数字——17.3hz,喃喃自语,“有人在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质模型,去反推一个根本不会发生的灾难。”
她尝试复现李敏哲的模拟参数,却发现其输入的岩层物理属性与实测数据严重不符。这不像疏忽,倒像是故意为之的误导。
更令她不安的是,就在报告提交后的几小时内,东区工人就出现了集体性神经异常。而异常发生的时间点,恰好与报告中模拟的“震动峰值时刻”高度吻合。
“难道……”林雨晴的心跳加速,“那份报告的目的,根本不是预测地质风险,而是为了触发某种东西?”
她立刻调取东区同期的环境监测数据。果然,在报告提交后,地下微震仪记录到了一次极其微弱、但频率精准锁定在17.3hz的震动残波。强度低到几乎可以忽略,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某个看不见的锁孔。
林雨晴感到一阵寒意。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远比地质塌陷更危险的秘密。这个秘密不写在岩层里,而藏在数据与频率的缝隙之中。
她暂时放弃了查阅历史档案的念头。在没有更多实证之前,任何关于“战争机器”或“历史阴谋”的猜想都太过虚妄。作为一名科学家,她必须从可验证的异常现象出发。
她打开加密通讯频道,向自己的导师、国内顶尖地球物理学家陈国栋院士发送了一条信息:
“陈老师,我在望乡礁发现一组异常耦合信号:人为输入的17.3hz震动,与地下某结构产生共振,并引发了生物神经同步现象。请求支援高精度被动源地震成像设备,我想看看‘望乡礁’西部黑礁下方,到底藏着什么‘共鸣腔’。”
她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深渊的边缘。而田中健布下的棋局,早已将她也纳入了其中。
江北市,韩氏集团总部。
整层楼被设计成一座现代中式园林的微缩景观。青砖铺地,白墙黛瓦,一池锦鲤在室内水景中悠然游弋。空气里弥漫着沉香与雪松木的冷冽气息,昂贵却毫无烟火气。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仿佛整个江北都匍匐于他的脚下。
顶层的“听松轩”,这里没有金碧辉煌的办公室,而是一间仿宋式茶室。青瓷香炉中沉香袅袅,墙上挂着一幅米芾的《烟江叠嶂图》(虽为高仿,却足见主人品味)。窗外城市喧嚣被双层隔音玻璃滤成一片寂静,唯有室内古琴曲《平沙落雁》的余音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韩本山亲自执壶,为对面两位贵客斟上今年头采的明前龙井。茶汤清亮,香气清幽。
“彭局,姜社长,二位百忙之中拨冗前来,韩某感激不尽。”他双手奉茶,姿态谦和,全无半分首富架子。年近六十的他鬓角微霜,眼神却依旧锐利,只是此刻收敛了锋芒,显得温润如玉。
省海洋局局长彭国宏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神色平静:“韩总客气了。望乡礁项目牵涉重大,我们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慎。”
省报集团社长姜文浩则微微颔首,这位头发花白的老报人,曾一手打造省内最具公信力的党报体系,如今虽退居二线,但一言仍可定舆论风向。“李敏哲的事,闹得不小啊。”他慢悠悠地说,“田中健那边,倒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问心无愧?”韩本山苦笑一声,放下茶壶,语气诚恳,“二位都是明白人。一个外国资本主导的项目,藏在离岸小岛上,数据不透明,技术不公开,连地质安全报告都能造假——这哪里是‘远景’,分明是悬在我们头顶的一把剑!”
他顿了顿,目光诚挚地看向彭国宏:“彭局,您主管全省海洋事务,最清楚望乡礁的战略价值。若真因安全隐患导致生态灾难,或是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本土企业,有责任、也有能力接过这个担子。”
随即,他又转向姜文浩,语气更为柔和:“姜社长,您执掌舆论多年,深知民心所向。老百姓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科技奇迹’,而是实实在在的安全与发展。我们‘本山集团’愿追加两百亿投资,三年内将望乡礁打造成国家级智慧海洋示范区,创造上万个就业岗位,所有核心技术国产化,数据完全受国家监管。”
他说着,从身旁助理手中接过一份文件,双手呈上:“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合作框架,已征询过几位专家意见。若能得到省里支持,我们有信心让望乡礁真正成为‘人民的岛屿’。”
彭国宏接过文件,并未立即翻看,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韩本山一眼:“韩总,你的诚意我看到了。但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田中健不是普通商人,背后有复杂的国际背景。”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本土力量站出来。”韩本山立刻接话,语气坚定却不失恭敬,“我们不争一时之利,只求为国守土。若省里愿意牵头,我们愿全力配合,承担一切前期风险。”
姜文浩这时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舆论引导,我可以安排。但口径必须严谨,立足‘公共安全’与‘国家利益’,避免陷入民族情绪。我们要的是理性的声援,不是民粹的狂欢。”
“全凭姜社长定夺!”韩本山立刻起身,深深一躬,“有您把关,我就放心了。”
茶室里一时静默。古琴曲已至尾声,余音绕梁。
片刻后,彭国宏合上文件,淡淡道:“我会把这份方案带回去,提交厅党组讨论。至于后续……要看各方共识。”
“多谢彭局!”韩本山再次致谢,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
待二人离去,韩本山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他的脸上再无半分谦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他知道,只要彭国宏肯把方案带上会议桌,只要姜文浩肯在报纸上开一个专栏,这场仗,他就已经赢了一半。
檀香依旧袅袅,锦鲤仍在池中游弋。在这座精致的棋盘上,他不是下令的君王,而是最懂得借势的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