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礁的清晨,如同一幅精心装裱的水彩画。海风温柔地拂过听涛阁朱漆的廊柱,将凤凰木初绽的火红花瓣吹落于澄澈如琉璃的泻湖水面。音乐喷泉随预设的古典乐曲起舞,水柱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霓虹,引得游客们纷纷举起手机,记录下这“人与海洋和谐共生”的动人瞬间。
然而,在这片刻意营造的祥和之下,暗流早已汹涌。李敏哲站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冰凉。昨夜那份《极端工况结构响应模拟报告》的自动生成,让他如释重负。他以为,自己终于完成了中村修平交付的使命——用一场虚拟的地质灾难,将田中健和他的“东亚远景”钉死在“安全隐患”的耻辱柱上。
他迅速收拾好个人物品,只留下几件无关紧要的衣物作为伪装。电脑里所有敏感文件早已被他用军用级算法彻底粉碎。他预订了今天下午的离岛航班,机票确认邮件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像一张通往自由的通行证。他不知道的是,这张通行证的终点,并非故乡,而是审讯室冰冷的铁椅。
与此同时,在岛屿另一端的指挥中心顶层,田中健正凝视着电子沙盘。沙盘上,岛屿西南角的“沉船湾”区域,一个虚假的热点信号依旧在闪烁。那里,几艘工程船正按照他的指令进行着“考古勘探”的表演,卫星热成像图上显示出的异常热源,足以让千里之外的中村修平深信不疑。
而真正的战场,位于岛屿正东方向,距离“沉船湾”直线距离超过三公里的黑礁区下方。在那里,地下三百米深处,“盘丝核心”硐室中的那颗沉睡的“心脏”,刚刚传来了第一声微弱却清晰的搏动。
三公里,在这座总面积不足两平方公里的人工岛上,已是天壤之别。“沉船湾”是演给全世界看的舞台,热闹、喧嚣、充满历史的噱头;而黑礁区下的“盘丝核心”,则是无人知晓的寂静坟墓,埋藏着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秘密。
田中健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知道,猎物已经咬钩,收网的时刻到了。中村修平的目光被牢牢钉在西南,却浑然不知,致命的刀锋,早已在东方磨得锃亮。
江北市,凌晨四点十七分。城市尚在沉睡,唯有街角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李敏哲租住的公寓楼一片寂静。
公寓门锁在技术开锁器的轻响中悄然弹开。没有破门而入的暴力,只有两名身着便衣的国家安全机关侦查员和两名辖区公安民警鱼贯而入,动作迅捷而安静。他们迅速控制客厅与卧室,将惊醒的李敏哲稳稳控制在床边。
“李敏哲,我们是江北市国家安全局。你涉嫌向境外非法提供涉及国家重大工程安全的重要数据,危害公共安全,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并对住所进行搜查。这是《传唤证》和《搜查证》,请你配合。”
李敏哲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他下意识地扑向书桌上的银色笔记本电脑,试图删除最后的数据痕迹。但侦查员早有准备,一人迅速夺下电脑,另一人则熟练地用信号屏蔽袋将其封存。
就在此时,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佐川刚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望乡礁项目安保部的技术员。他并未进入执法核心区,而是向现场指挥的国安干部出示了工作证件和一份由田中健签署的《配合调查授权书》。
“根据贵局前期协查要求,以及我方掌握的情况,”佐川刚语气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我们怀疑其加密硬盘藏于床底暗格,死信箱通信日志可能固化在家庭路由器固件中。这是相关设备的结构图和破解密钥,希望能为调查提供便利。”
原来,早在田中健决定“收网”之初,便已通过合法渠道向国安部门提交了完整的证据线索包,并指定佐川刚作为项目方唯一对接人,全程配合技术取证。佐川刚的出现,并非越权执法,而是履行企业公民义务,协助国家机关高效、精准地固定证据。
在佐川刚提供的精准情报支持下,搜查效率极高。加密硬盘、路由器日志芯片、境外资金流水记录……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被捕的瞬间,李敏哲所有的骄傲与算计都化作了绝望。他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嘴唇翕动,发出嘶哑的哀求:“求你们……救我妈妈……他们说,如果我不听话,她就……”话未说完,泪水已夺眶而出。他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的在对方手中,但他不敢赌。这份亲情的软肋,正是中村修平最致命的武器。
而佐川刚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场博弈远未结束,而李敏哲,不过是第一个倒下的棋子。
那须郡,“清幽庵”。
庭院里的白菊在晨雾中静默绽放,露珠沿着花瓣边缘缓缓滑落,滴入青苔覆盖的石臼,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声响。中村修平跪坐在檐下,面前的茶釜正咕嘟作响,水汽氤氲,却不见一丝紊乱。
密报呈上时,他甚至没有中断点茶的动作。手腕稳定,竹筅轻搅,抹茶粉与热水交融成翠绿的膏体。直到一碗茶点好,他才放下茶杯,接过那份薄如蝉翼的电子纸。
“李敏哲被捕。证据确凿。田中健提交全套合规日志自证清白。”
寥寥数语,却如一把钝刀,缓慢而精准地割开了他精心编织的网。
中村修平端起茶碗,轻啜一口。茶味微苦,回甘悠长。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读到了一则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然而,站在他身后的影逝众心腹新渡户道造,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海面异常的死寂。
“田中健……”中村修平放下茶碗,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他不仅看穿了‘应力之隙’,还将计就计,把我的刀,调转过来对准了我自己。”
他缓缓起身,踱步至庭院中央,目光投向远方连绵的群山。失败已成定局,懊悔毫无意义。此刻,唯有清算与反制,才是唯一的出路。
“通知所有与李敏哲有过直接或间接联络的节点,执行‘静默协议’。”中村修平的指令简洁而冰冷。“静默协议”意味着彻底切断一切信息链,让李敏哲成为一座无法向外传递任何情报的孤岛。
“另外,”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启动‘夜莺’预案。”
新渡户道造心头一凛。“夜莺”并非简单的灭口,而是一套精密的远程生物干预程序。一旦确认李敏哲有开口迹象,一枚早已通过日常药物植入其颈动脉的纳米机器人集群将被激活,精准破坏其语言中枢与短期记忆区,使其沦为一个无法言语、记忆混乱的废人。这比死亡更残酷,也更安全——一个活着的哑巴,远比一具尸体更能迷惑对手。
“至于田中健……”中村修平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棋手面对强劲对手时的欣赏与杀意,“他以为赢了一局,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转身走回茶室,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枚古老的围棋黑子,轻轻按在棋盘的天元位置。
“调动我们在开曼、卢森堡和新加坡的离岸资本池,目标:‘东亚远景’。我要让它的股价,在七十二小时内,经历一场它从未想象过的‘自由落体’。资本的绞索,比法律的铁链,勒得更紧,也更无声无息。”
说罢,他重新坐回蒲团,再次拿起茶壶,开始点第二碗茶。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只是安排了一场寻常的商务会议。
庭院里,白菊依旧静放,露珠滴落,声声入耳。
在这位执棋者的世界里,一次战术的失利,不过是为下一场更大规模的围猎,投下的一颗诱饵。
而在风暴的中心——望乡礁地下三百米,“盘丝核心”——因其内部布满数万根仿生传感纤维,如精密蛛网般覆盖整个基座,故得此名。硐室内的空气冰冷而干燥,弥漫着臭氧、液氮与金属的独特气味。这里远离尘世的喧嚣,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岩层深处传来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微震。
巨大的环形基座静静矗立在硐室中央,直径十二米,由钛合金与碳纳米复合材料铸就,表面蚀刻着精密的蜂窝状声学导流槽,在应急灯幽蓝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基座下方,十条“根须”状的能量导管和许多蛛丝般的触觉单元深深扎入“深海共鸣腔”的岩层,汲取着大地最原始的力量。
基座中央,一颗直径三米的球体悬浮于无形的磁力场中。它被一层半透明的生物玻璃包裹,内部是交织缠绕的活体神经组织与闪烁着微光的量子计算晶格。蓝绿色的荧光在其间缓缓流淌、脉动,宛如一颗沉睡巨兽的心脏,正随着潮汐的律动,悄然苏醒。
田中健站在观景廊上,并未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而是缓步走下台阶,来到团队中间。他的身后,站着十位从全球顶尖实验室与研究机构招募而来的核心工程师。他们并非为金钱所驱,而是被一个共同的梦想所召唤——去触摸人类认知与技术的边界。
“第一道工序‘基座耦合’的状态已锁定。”说话的是马库斯·里德(arc Reed),45岁,美籍非裔,前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首席系统架构师。他调出全息日志,指向一条陡然跃升至100%的进度曲线,“触发源确认为……李敏哲提交的那份爆破模拟报告。”
众人神色一凛。原来,那份旨在制造地质灾难的模拟,其产生的特定频率(17.3赫兹)低频震动,在数据删除后仍以微弱残波的形式持续传导至“深海共鸣腔”。这恰好与“极光3”预设的基座耦合所需共振频率(17.3±0.01赫兹)完美吻合。系统在无人干预的情况下,自动完成了这关键的第一步。
“这不是我们的功劳,”马库斯语气凝重,“这是一个危险的巧合。系统现在处于‘被动感知模式’,这意味着它在接收,但无法控制输出。”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担忧,年轻的利亚姆·奥康奈尔(Lia oell),28岁,爱尔兰裔脑机接口新锐,突然从监控台前抬起头,脸色煞白:“东区施工营地!三名工人的生物遥测信号出现异常!θ脑波高度同步,持续21秒!源头……源头就是我们这里!”
艾莉娅迅速调出频谱图,眉头紧锁:“干扰信号的相干性极高……这不像泄露,倒像是……一次无意识的广播。”
“该死!”维克多·斯特恩(Viktor Stern),50岁,德裔瑞士籍安全专家,立刻冲到主控台前,“被动感知模式正在泄露神经干扰场!我们必须立刻切断所有非必要输出!”
“供能系统正在尝试自我调节,但干扰场已经扩散!”伊娃·约翰逊(Eva Johansson),36岁,瑞典籍能源工程师,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速操作。
“它……真的醒了。”索菲亚·莫雷诺(Sofia oreno),32岁,墨西哥-西班牙混血的生物材料专家,声音里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忧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颗核心球一旦开始“呼吸”,就再也无法轻易停下。
田中健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主控台前,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三名工人混乱的脑电图。他知道,这一刻起,“极光3”不再是秘密。它的存在,已经通过最原始的方式——影响人类神经——向世界发出了第一声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