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礁”据点深处，临时指挥中心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被动声纳阵列发出的、规律而低沉的“嘀……嘀……”声，如同垂死病人心脏监护仪上的最后搏动，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主屏幕上，一个微弱的光点，在代表东南方向22海里处的深蓝色网格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执拗地执行着Z字形扫描轨迹。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众人心头划下更深的痕迹。
“信号特征二次确认，匹配度升至89%。”神谷直人的声音沙哑，他紧盯着频谱分析仪上跳动的曲线，“目标持续发射低功率主动声波脉冲，扫描模式……是标准的海底地形测绘与异常物体识别程序。它在画地图，一寸一寸地画。”
“是在找我们？还是找别的东西？”上原健太眉头紧锁，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佐川刚留下的阴影，让所有人都对“影逝众”的手段心有余悸。
“目标明确，就是冲‘望乡礁’来的。”田中健站在屏幕前，身影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他的目光穿透屏幕，仿佛看到了那片漆黑海水中无声潜行的幽灵。“中村修平损失了‘毒蝎’，像一条被打痛了的疯狗，现在派出了更谨慎的猎犬。这不是攻击艇，是侦察兵。它的任务不是撕咬，是确认猎物的准确位置和状况。”
“能不能……干掉它？”埃琳娜忍不住提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趁它落单，用微型鱼雷……”
“不行。”田中健和神谷直人几乎同时开口否决。
神谷直人快速调出能量模拟图：“主动攻击产生的声波和能量震荡，在安静的海底就像引爆一颗炸弹。等于直接告诉中村修平：‘我们在这里，而且我们有重型武器’。这会彻底暴露我们的实力和位置，招致毁灭性打击。”
田中健接过话，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埃琳娜，记住，我们现在是‘手无寸铁’的和平投资者。我们的‘安保’力量，仅限于几把用于驱赶野兽的霰弹枪。一旦动用军用级武器，我们精心伪装的‘合法’外衣会被瞬间撕碎。林博士的‘原则支持’会变成一纸空文，韩本山会第一时间以此为借口将我们驱逐甚至逮捕。届时，我们将面对官方和‘影逝众’的双重围剿，死路一条。”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我们的优势，在于隐蔽和信息差。中村修平只知道我们可能在这一带活动，但不确定具体位置，更不清楚我们的虚实。这艘‘水鬼’，就是来摸底的。我们要做的，不是消灭它，而是利用它。”
“利用？”中岛惠子若有所悟。
“没错。”神谷直人眼中闪过一丝技术狂人的光芒，“社长，我建议启动‘海市蜃楼’协议。我们可以释放特制的声学诱饵，模拟海底热液喷口或大型鱼群迁徙的声学特征，干扰它的扫描，将其引导向错误区域。同时，全力尝试被动接收并破译它与母船之间的通讯信号，如果能锁定母船的大致方位，甚至分析出它的指挥链条……”
“批准执行。”田中健立刻下令，“最高优先级：保持绝对静默。直人，你全权负责技术对抗，我要知道这艘‘水鬼’的每一寸视线盲区，以及它背后指挥节点的可能位置。健太，带人检查所有出入口伪装，确保万无一失。惠子，”他转向中岛惠子，“立刻通过‘信风’通道，将这里的情况加密发送给黑崎。内容如下……”
他略一沉吟，语速加快，指令清晰：
“一、通报‘影逝众’侦察单位（‘水鬼-III’型）已抵近‘望乡礁’22海里处，正在进行侦察扫描，我方启动‘海市蜃楼’协议进行干扰与情报收集。
二、转达姜峰明确警告：彼为韩本山之人，代表韩本山发出威胁，谓‘水深情危，慎防覆舟’。韩本山势力已正式介入。
三、授权黑崎动用‘特殊准备金’50亿米元。指令其：无需再过度顾忌隐藏，立即对中村修平在‘熔炉’及周边区域的情报网络和外围势力，展开强有力的、有针对性的‘定点清除’行动，首要目标是打掉其伸向东海及北江方向的触角，制造足够大的混乱，实施‘“东を指して西を射る”（声东击西）’。行动代号：‘打草惊蛇’。
四、要求黑崎同步追查此艘‘水鬼’潜航器的来源及具体任务指令，如有机会，可尝试令其‘意外失联’。”
指令下达，据点内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却是一种压抑下的无声忙碌。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正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一场无声的电子战和心理战。脚下的土地似乎不再安全，每一秒，那个水下的幽灵都可能确认他们的存在，招致灭顶之灾。
中岛惠子坐在加密通讯终端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将承载着希望与巨大风险的信息编译成密文，发送给远在“熔炉”的黑崎。所有人的命运，此刻都系于这条无形的信号，以及那个在黑暗世界中独行的孤狼身上。
“熔炉”城的夜晚，是被过度饱和的霓虹灯光、地下管道泄漏的蒸汽和某种腐败甜腻的香气共同浸泡的。与“望乡礁”那片死寂的海域相比，这里沸腾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的生命力。
“血池”地下格斗俱乐部深处，一间隔音效果极佳的密室内。空气浑浊，混杂着浓烈的汗臭、血腥味、廉价雪茄的烟雾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黑崎坐在一张金属方桌旁，指尖无声地划过平板电脑的屏幕。幽蓝的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近乎非人的冰冷。
屏幕上，是“镜狐”刚刚传来的情报包。几张高清晰度的偷拍照片，显示着一个脸上带有狰狞蛇形刺青的男人，正在一家名为“深渊之眼”的地下酒吧的后巷，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兜帽男进行交易。照片下方是几行简短的文字：
【目标确认：“蝰蛇”。“毒蝎”副手，负责“熔炉”东南区情报网与黑市军火渠道。近期频繁活动，急需一批高性能突击步枪与爆炸物。地址：码头区七号仓库b区附属楼，三层。活跃时间：后半夜至凌晨。确认度：85%。】
黑崎的目光在“蝰蛇”脸颊那道仿佛在蠕动的刺青上停留片刻，然后关掉了屏幕。密室角落里，一个如同融入阴影的身影动了动，“镜狐”沙哑的声音响起：“老板，‘铁盾’和他的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嗯。”黑崎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波澜。他站起身，从桌上的武器架中挑出一把经过改装、哑光处理的特制手枪，熟练地检查枪械，插入后腰的枪套。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仪式般的精准。
他推开密室厚重的铁门，外面狭窄的通道里，肃立着六条身影。为首一人，体格壮硕如铁塔，脸上有一道纵贯左眼的疤痕，正是“铁盾”。他身后五人，皆身着深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眼神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浑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悍勇与杀气。他们是“清道夫”残部中最精锐的行动小组。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多余废话。黑崎的目光扫过众人，如同刀锋刮过。
“目标，‘蝰蛇’。地点，码头区七号仓库b区附楼。要求，活口，问出‘毒蝎’和‘影逝众’在‘熔炉’的据点、联络方式，尤其是近期针对东海方向的行动部署。然后，清除。”他的指令简洁、冷酷，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工作。“行动代号：‘敲山震虎’。要快，要干净。”
“明白！”“铁盾”低沉回应，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他打了个手势，小队成员无声地检查装备，消音器旋上枪口，匕首插入鞘中。
就在这时，加密通讯器传来一阵轻微震动。黑崎看了一眼，是中岛惠子发来的最高优先级加密信息。他快速解码阅读，内容正是田中健关于“水鬼-III”逼近、姜峰警告以及授权50亿经费、要求立即展开““东を指して西を射る”（声东击西）”行动的指令。
黑崎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瞳孔深处那抹寒意更重了几分。他收起通讯器，看向“铁盾”，补充道：“追加指令：行动成功后，将‘蝰蛇’的据点捣毁，留下‘影逝众’的标志性手法。把水搅浑。另外，动用一切资源，查清一艘代号‘水鬼-III’的‘影逝众’侦察潜航器的来源和任务细节。有机会，让它消失。”
“是！”“铁盾”重重点头。
“行动。”黑崎吐出两个字，身影率先融入通道外的黑暗之中。“铁盾”小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跟上。
码头区，七号仓库b区附属楼。这是一栋废弃的旧办公楼，外墙斑驳，窗户大多破碎，如同一个巨大的水泥墓碑，矗立在弥漫着鱼腥和铁锈味的夜色中。只有三楼的一个房间，隐约透出微弱的光线。
“铁盾”小队利用夜视装备和抛钩，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外墙，避开几个简陋的警报器。两名队员留在楼下出入口警戒，黑崎、“铁盾”和另外三名队员如同阴影般潜入三楼走廊。
目标房间外，有两个穿着邋遢、但眼神警惕的守卫正靠在墙上抽烟。“铁盾”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如同猎豹般扑出，未等守卫反应过来，冰冷的匕首已精准地划过他们的咽喉，只发出轻微的“嗤”声。尸体被轻轻放倒。
“铁盾”一脚踹开房门！木屑飞溅！
房间内，“蝰蛇”正坐在一张破桌子前清点美钞，闻声惊骇抬头，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手枪。但“铁盾”的速度更快，如同炮弹般撞过去，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蝰蛇”的胃部！“蝰蛇”闷哼一声，如同虾米般蜷缩倒地，瞬间失去反抗能力。他身边另一名正在擦拭武器的保镖刚举起枪，就被黑崎抬手一枪击中手腕，武器脱手，紧接着被一名队员用枪托砸晕。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到十秒，房间内已彻底被控制。没有激烈的枪战，只有精准、冷酷到极致的碾压。
黑崎走到蜷缩在地上干呕的“蝰蛇”面前，蹲下身，用枪管抬起他的下巴。“蝰蛇”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那道蛇形刺青显得格外狰狞。
“三个问题。”黑崎的声音冰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毒蝎’在哪？‘影逝众’在‘熔炉’还有哪些窝点？中村修平最近有没有针对东海，特别是‘望乡礁’海域的行动？”
“蝰蛇”眼神闪烁，还想硬撑。“铁盾”上前，一脚踩在他受伤的手腕上，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蝰蛇”发出凄厉的惨叫，但声音被一名队员用破布死死捂住。
“我说！我说！”剧烈的疼痛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毒蝎’老大……平时在……在西区‘金孔雀’夜总会有个长期包房……但、但最近很少露面……据点……据点还有三个……在……”他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地址和联络方式。
当问到东海行动时，“蝰蛇”喘息着说：“……东海……听说……派了‘水鬼’出去摸情况……好像是找一伙人……具体的……只有‘毒蝎’和上面的人知道……”
黑崎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站起身，对“铁盾”微微颔首。
“处理干净。”
“铁盾”会意，拔出匕首。
几分钟后，黑崎站在附属楼下，看着三楼那个窗口重新陷入黑暗。他通过加密频道，将审讯得到的关键情报（特别是关于“水鬼”出动确认的信息）发送给“望乡礁”。同时，“铁盾”小队在房间内布置了伪造成黑帮火拼的现场，并清除了所有可能指向他们的痕迹。
“敲山震虎”行动，完成。如同在寂静的泥潭中投入一块巨石，涟漪必将迅速扩散。中村修平在“熔炉”的触角，被狠狠地斩断了一根。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望乡礁”据点，指挥中心。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焦油中缓慢爬行。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焦虑，只有被动声纳阵列那单调而执拗的“嘀……嘀……”声，如同催命的秒针，精准地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神谷直人紧盯着主屏幕上那个代表“水鬼-III”的光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地舞动，调取着不同频段的声学数据流，试图从这片看似平静的电磁海洋中，捕捉到一丝异常的涟漪。
“社长，”他突然开口，声音因高度集中而略显沙哑，“目标潜航器的扫描模式出现变化！Z字形搜索轨迹中断，转为……小半径圆周扫描！它在反复确认某个特定区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被发现了？
“能量读数呢？有没有主动攻击或高强度探测的迹象？”田中健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如刀。
“没有！很奇怪……”神谷直人快速分析着数据，“它的主动声波脉冲功率没有提升，反而……似乎在接收一段来自远方的、极其微弱的高频加密指令！信号源方位……西北，距离无法精确测算，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