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建立后的那一两秒寂静,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汗水来,连时间本身都似乎被这无形的压力冻结了。战术分析室内,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几人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终于,那个非男非女、经过多重失真处理仍透着一股非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刺破了沉寂。它没有丝毫客套,直指核心,如同仲裁者在宣读既定的法则:
“说明你的诉求。”
田中健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金属和臭氧的味道,缓缓吐出时,仿佛也将连日来的颠沛与挣扎一同排出体外。他的目光平静地投向悬浮在空中的通讯界面,尽管那里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他的声音沉稳,却并非单纯的冷静,而是糅合了疲惫、决绝与一种历经大起大落后沉淀下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我们提供三样东西,换取一个结果。”
“第一,‘影逝众’新任指挥官‘毒蝎’已被清除的战场坐标及能量残留频谱的完整分析报告,足以证明其威胁已暂时解除。”
“第二,中村修平目前藏身的、代号‘蛇窟’的陆上基地精确坐标,及其外围防御体系的详细布防图。”
“第三,也是最具战略价值的,中村修平正积极寻求与‘朱雀会’缔结同盟,并愿意以‘须弥会’部分核心技术遗产作为交换筹码的关键情报。”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留出时间让对方消化这串信息背后蕴含的巨大能量与风险,然后继续道,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们要的结果是:贵方利用这些情报,确保中村修平与‘朱雀会’的接触无法顺利达成。具体的方式与尺度,由贵方依据情势裁定。”
通讯另一端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只有细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电流嘶声,暗示着另一端正在进行高速而冷酷的评估。即便是“暗影集市”这样的存在,也需要权衡这份“厚礼”背后的代价与陷阱。
数秒后,合成音再次响起,问题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锋利:
“情报的真实性,如何验证?我们如何确信,这不是一个精心编织、旨在诱使我们与‘朱雀会’全面冲突的陷阱?以及,你们,一群失去巢穴的流亡者,最终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这时,黑崎向前踏出一步,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他靠近麦克风,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内行权威:
“‘蛇窟’基地第三通风管道,那个伪装成风化岩的检修口内侧,有一个高频声波震动识别码。基准频率……377.4千赫,识别序列后缀为‘K-7’。这是‘影逝众’内部核心层在三个月前刚启用的备用逃生通道验证方式之一,尚未载入通用手册。你们可以设法验证。”
他提供的这个细节,极其专业、隐秘,且几乎无法伪造,如同一把唯一的钥匙,瞬间提升了整个情报包裹的可信度。
合成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调动资源进行极速核对。很快,它再次响起,那冰冷的语调中,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少了一丝质疑,多了一丝对等谈判者的审视:
“验证需要时间。至于最终目的……”
田中健适时接过话茬,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暗流一样蕴含着力量:“我们的目的很简单。中村修平不死,我们寝食难安。而‘朱雀会’若与他联手,对我们而言将是灭顶之灾。阻碍他们,就是为我们争取活下去的空间。我们确实是丧家之犬,但也是被逼到悬崖边缘、獠牙犹在的困兽。我们不需要空泛的承诺,只需要一个……能让我们的敌人同样感到切肤之痛的机会。这笔交易,对你们而言,是无须本钱的利润。”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能听到命运天平摇摆的吱嘎声。然后,合成音做出了最终的决断:
“情报验证期间,保持通讯静默。验证通过后,我们会以我们的方式‘投递’货物。记住,这是一次性交易。不要试图追踪我们,那将是……不理智的。”
话音未落,通讯信号毫无征兆地瞬间切断,屏幕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分析室内,众人直到这时才仿佛找回呼吸的能力,长长地、压抑地舒了一口气,彼此对视间,都能看到对方眼中未散尽的惊悸和手心沁出的冷汗。与这种深潜于世界阴影中的庞然大物打交道,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行走。
接下来的等待,漫长如钝刀割肉。修养所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凝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虑、期待和不确定性的复杂气息,所有人都无法真正安眠,精神如同绷紧的弓弦。
索恩的远程监控系统全功率运转,无形的数据流如同触手,紧紧锁定着几个与“暗影集市”和“朱雀会”相关的关键网络节点和数据洪流,试图从纷杂的信息海洋中捕捉那一丝决定性的涟漪。
近二十个小时的煎熬后,索恩的加密通讯再次接了进来,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平静依旧,但细听之下,似乎带着一丝对高效执行的认可:“消息确认。‘暗影集市’动手了,效率超出预期。”
随着他的话语,主全息屏幕上迅速弹出几条经过高度过滤和处理的加密信息摘要与卫星影像截图:
? 信息一: “朱雀会”位于南美某国雨林深处的一个高度隐秘的物资中转站,于当地时间凌晨发生剧烈爆炸,现场腾起的蘑菇云在卫星影像上清晰可见。初步流出的、经过精心篡改的证据链,将袭击特征指向了与“普罗米修斯”集团关系密切的某支精锐雇佣兵组织。
? 信息二: “朱雀会”与“蛇窟”基地之间的一条至关重要的、拥有多重加密保护的通讯链路,在特定时段被物理切断,切口专业,现场遗留的微量痕迹经过伪造,巧妙暗示是某大国情报机构为防止敏感技术扩散而采取的“外科手术”式行动。
? 信息三(最具战略意义): 监控到“朱雀会”最高决策层内部的紧急通讯流量呈指数级激增,关键词提取分析显示,高频出现“背叛”、“陷阱”、“需重新评估与‘影逝众’合作风险与可行性”等充满警惕和愤怒的词汇。
“货物已送达。”索恩总结道,语气如同在汇报一项完成的工程,“‘暗影集市’不仅完美执行了交易条款,并且成功实施了祸水东引的策略。中村修平与‘朱雀会’之间本就脆弱的盟约,即便没有彻底破裂,也已蒙上了无法轻易驱散的厚重阴影。”
田中健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峻而复杂的弧度。这第一步棋,看似走对了,成功地将致命的祸水引向了中村修平。但一丝隐忧,也悄然浮上心头。
然而,索恩接下来的话,立刻将这短暂的松懈击得粉碎,让刚刚缓和些许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但是,这次行动的能量波动过于剧烈,我们在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更多的关联信号特征。中村修平绝非庸碌之辈,他很快就能通过逆向追查,锁定情报的源头指向我们。他的报复,必然会升级,而且会来得非常快、非常猛烈。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我们必须立刻启动转移程序。”
仿佛是为了给索恩的预警加上最残酷的注脚,不到两个小时,一系列紧急情报便如同冰雹般接连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