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刚才从窒息的边缘被拉回来,我们有了氧气,有了‘信使’在外部支援。这意味着我们有了时间!我们应该做的,是利用这段时间,让‘信使’的分析系统计算出更安全的方案,或者等待外部救援力量的加强!而不是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一样,急着去找死!”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让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浇上了一盆理性的冷水。是啊,谁愿意去进行一场成功率几乎为零的“手术”?
“等?”黑崎的声音冷得像深海的海水,“等到秦品的无人机找到我们,还是等到这艘破船的裂缝越来越大,把我们活活灌死?神谷直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
“这不是天真,这是风险评估!”神谷直人猛地提高了音量,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理智的光芒,“我,神谷直人,从不做没有胜算的赌注!要死,你们自己去死那个角落!但别想拉着我们一起!我要留在这里,我要活下去,用最理智的方式!”
他不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科学家,而是变回了那个冷酷、狡猾、将一切计算得清清楚楚的领袖人物。他的崩溃,不是源于恐惧,而是源于对失控的愤怒和对“愚蠢”方案的鄙夷。他选择了一种更“聪明”的等死方式,并试图将所有人都拉入他的阵营。
“你……”黑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够了。”
一个虚弱但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
田中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些许锐利,直刺神谷直人。
“直人,你的计算没错。但你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神谷直人下意识地问道。
“在这里,”田中健缓缓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希望,比数据更重要。而现在,黑崎的行动,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神谷直人的心上。神谷直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迎上田中健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哼一声,退到了一边,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看着黑崎和中岛惠子。
他没有被说服,但他选择了服从。这是他作为田中健下属的最后底线。
“让我去。”一个虽然虚弱但却充满了坚定意志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响起。众人纷纷转过头,目光聚焦在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佐川刚正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试图从地上坐起来。他额角的那道伤口依旧在缓缓渗出鲜血,沿着脸颊滑落,而他的脸色则苍白得如同刚刚被漂洗过的白纸,毫无血色。
“不行,”黑崎的反应极为迅速,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否决,“你现在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了,连最基本的站立都显得如此困难,更别提去执行任务了。”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我是护卫,”佐川刚的气息明显有些急促,喘着粗气,但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立场,“保护社长……这……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他的声音虽然微弱,但那份决心却清晰可辨。
“你的职责,现在就是好好地活下去!”黑崎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严厉,“别再给我们添麻烦了!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治疗,而不是去冒险。”他的话语虽然冷酷,但眼神中却流露出对佐川刚的关切与担忧。
舱室里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去,是九死一生。不去,是十死无生。这个选择题,残酷得让人无法呼吸。
田中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了一眼佐川刚,又看了一眼已经彻底缄默的神谷直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黑崎和中岛惠子身上。
黑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他转过头,与田中健对视。在这一刻,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却仿佛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对话。黑崎从田中健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托付,一丝期待。而田中健也从黑崎的眼中,看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那种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惜一切的、野兽般的意志。
“我去。”黑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需要一个人帮忙照明和递工具。”
他的目光,转向了中岛惠子。
中岛惠子浑身一颤。她害怕,她怕得浑身发抖。但当她看到黑崎那决绝的眼神,又看到田中健那平静而充满信任的目光时,她心中那名为“忠诚”的火焰,再次燃烧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跟你去。”
“很好。”黑崎不再废话,他走到“信使”的机械臂前,沉声问道:“我们需要工具,高能切割枪,便携式液压剪,还有高强度照明设备。”
【工具已备妥。将从工具投放口送出。】
“信使”的另一个舱口打开,几件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工具被缓缓推了出来。
黑崎拿起一把造型狰狞的高能切割枪,检查了一下能量读数,然后又拿起一盏强光探照灯,递给了中岛惠子。
“跟在我后面,照着我需要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乱跑,明白吗?”黑崎的语气不容置疑。
“……明白。”中岛惠子紧紧地握着探照灯,手心全是冷汗。
两人准备就绪,正要走向那个死亡的角落,田中健突然开口了。
“黑崎。”
黑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活下去。”田中健只说了这三个字,但其中蕴含的重量,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要沉重。
黑崎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带着中岛惠子,一步步走向那片被黑暗和死亡笼罩的扭曲金属。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日内瓦湖。
马库斯·索恩的办公室内,光线比之前调暗了许多,只有巨大的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和墙上几幅艺术品底部的射灯,提供着有限的光源。这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深邃、神秘。
索恩站在一面巨大的、由液态金属构成的显示屏前。屏幕上,正分割成数十个窗口,实时播放着从“信使”视角传回的各种数据——声呐图像、结构应力分析图、能量读数,以及“幽灵棺材”内部的监控画面。
他像一个正在欣赏交响乐的指挥家,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看到了氧气对接成功时,舱内众人从窒息边缘被拉回的狂喜;也看到了AI宣布新难题后,他们脸上的绝望;更看到了黑崎挺身而出,主动请缨的整个过程。
“有意思。”索恩端着一杯清水,轻轻抿了一口。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微笑。
他原本以为,田中健这个“前社长”会利用自己仅存的威望,强行指派某个人去执行这个必死的任务。但他没有,他只是平静地观察着,直到那个被仇恨驱动的男人自己站了出来。
“仇恨,有时候比忠诚更可靠。”索恩轻声自语。他看到了黑崎眼中那股不屈的、为了活下去可以吞噬一切的火焰。这股火焰,比田中健那已经燃尽的余烬,更有价值,也更具潜力。这是一个值得投资的“资产”。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一个窗口突然开始闪烁刺眼的红色警报。
【警告:检测到高功率主动声呐扫描。来源:方位3-4-7,距离约45海里。】
【警告:检测到多个快速移动目标。根据信号特征分析,为秦品集团‘深海之眼’网络下属的‘虎鲨’级无人攻击潜艇。预计抵达时间:70分钟。】
索恩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秦品的人,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看来,“信使”在进行高速机动和对接时产生的能量波动,还是惊动了这条盘踞在太平洋的巨鲨。
“70分钟……”索恩看着倒计时,手指在液态金属屏幕上轻轻敲击着,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黑崎和中岛惠子正在进行“深渊手术”,这个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而秦品的“猎犬”们,已经闻到了血腥味,正在全速赶来。
他必须在救援完成,并且“幽灵棺材”被安全拖走之前,为田中健,或者说,为他新的“资产”黑崎,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索恩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走到办公室中央,打开了另一个隐藏的控制面板。面板上,只有一个红色的按钮,旁边标注着——“信息迷雾”。
他没有丝毫犹豫,按了下去。
瞬间,他面前的液态金属屏幕上,世界地图被点亮。在太平洋的广阔海域里,数十个原本暗淡的节点,突然同时亮起,开始向外释放大量经过精心伪装的、模拟高价值矿产或生物能量的虚假信号。
这些信号,有的模拟了稀有金属矿脉的地质波动,有的模拟了未知巨型生物群的生命信号,有的甚至模拟了另一艘潜艇发生小型核泄漏的特征。它们就像一盘散落在棋盘上的诱饵,真假难辨,诱惑着饥饿的猎手。
“秦品,”索恩看着屏幕上那些疯狂闪烁的假目标,冷冷地说道,“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能看多远。”
他知道,这招只能暂时迷惑对方,为“信使”争取最多三十分钟的时间。三十分钟后,当秦品的分析系统排除了所有假目标,依然会锁定真实的位置。
“黑崎,”索恩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幽灵棺材”内部的监控画面上,画面中,黑崎和中岛惠子已经抵达了那个扭曲的角落,强光探照灯的光柱,在黑暗中划开了一道惨白的口子。
“你只有三十分钟。祝你好运。”
索恩端起水杯,重新走回落地窗前。窗外的日内瓦湖一片祥和,仿佛与万里之外那场正在上演的、关乎生死的深海棋局毫无关系。
但索恩知道,在这片祥和的夜色下,更凶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他,作为棋盘外的执棋人,已经落下了自己的第二颗棋子。现在,轮到棋盘上的棋子们,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