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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残枪引魂 下)(1 / 2)

风雪如刀,切割着临安城沉睡的轮廓。深巷的阴影如同粘稠的墨汁,石惊涛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快如狸猫,每一次停顿、转折都精准地避开巡城兵丁昏黄灯笼的扫射范围。他熟悉这座城市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每一处屋檐的夹角,每一堵矮墙的豁口,都成为他无声潜行的阶梯。

白素衣紧随其后,素白的衣裙在风雪和夜色中几乎融为一片流动的雾霭,脚步轻盈得踏雪无痕。药箱在她手中仿佛没有重量。

杨断云断后。他的感官被“药王令”重塑后变得异常敏锐。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的刺痛,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甚至脚下积雪被踩实发出的细微“咯吱”声,都清晰得如同在耳畔放大。然而,最让他惊异的是身体本身的变化。沉重的“泣血”枪背在身后,过去需要内力运转才能承受的重量,此刻仅凭筋骨肌肉的力量便支撑得稳稳当当。每一次迈步,腿脚蹬踏的力量透过靴底传递到冻硬的地面,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原始韧性的踏实感。没有内力流转的圆融舒畅,却多了一股纯粹的、野蛮的生机在血肉间奔涌。这感觉陌生而新奇,如同驾驭着一头刚刚驯服的、力大无穷却尚未完全契合的猛兽。

他尝试着将意识沉入丹田,那里空空如也,如同废弃的深井。曾经奔涌的内力涓滴不剩。失落感如冰冷的潮水再次涌来,但很快被更强烈的意志压下。枪在手中,命还在,路就要走下去!他握紧了枪杆,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左转,穿小巷!”石惊涛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在前方一个堆满废弃箩筐的拐角处挥手示意。

三人迅速拐入一条更狭窄、几乎仅容一人通过的陋巷。巷内污水冻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石惊涛没有丝毫犹豫,矮身从一扇破败、虚掩的院门侧闪了进去。门内是一个堆满杂物的后院,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猫被惊动,发出凄厉的叫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跟紧!别碰任何东西!”石惊涛叮嘱道,领着两人穿过杂物堆,从后院另一侧一个几乎被枯藤掩盖的狗洞钻了出去。外面又是一条不知名的小巷。

杨断云依言而行,动作间带着一种略显生硬的谨慎。他敏锐地感觉到,失去内力后,身体的协调性似乎需要重新适应。过去一些依靠内力瞬间爆发的细微腾挪,如今需要更精准的肌肉控制和预判。他像初学走路的孩童,重新感知着这具焕然一新却又无比熟悉的躯壳。

就在他们刚刚钻出狗洞,踏入另一条小巷的瞬间——

“嗖!嗖!”

两道极细微、几乎被风雪呼啸完全掩盖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斜前方的屋檐阴影中激射而下!速度快得只留下两道幽蓝的残影!

是血蝠镖!角度刁钻,直取石惊涛后心和杨断云持枪的右手腕!显然,埋伏者早已算准了他们的路线!

“小心!”白素衣清叱一声,反应快如闪电!她并未回头,左手药箱猛地向上一扬!箱盖掀开一线,几点细微的银芒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无比地撞向射向石惊涛的那枚血蝠镖!

“叮!”一声脆响!银芒与蝠镖在空中相撞,爆开一小团幽蓝的火星,双双坠落!

但射向杨断云手腕的那一枚,已迫在眉睫!

电光石火间,杨断云瞳孔骤然收缩!那曾经需要依靠内力催动才能达到的极限反应,此刻竟被一种纯粹的本能取代!他没有试图闪避——以他此刻的身体状态,仓促闪避只会暴露更大的空门!

“喝!”

一声低沉的吐气开声!杨断云右臂肌肉如同钢丝般瞬间绞紧!仅凭纯粹的筋骨之力,将沉重的“泣血”枪由背持转为横扫!动作幅度巨大,带着一股开山裂石的蛮横气势!

“呜——!”

枪身撕裂风雪,发出沉重的破空闷响!没有内力灌注的灵动,却带着一股纯粹物理力量带来的恐怖压迫感!

“铛!!!”

乌沉沉的枪杆如同门板般,狠狠砸在射来的血蝠镖上!巨大的力量直接将那枚淬毒的飞镖砸得变形,狠狠嵌入了旁边的土墙之中!火星四溅!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枪杆传来,震得杨断云手臂一阵酸麻,虎口隐隐作痛。这纯粹的力量碰撞,远不如内力卸劲来得轻松。但他脚下如同生根,纹丝不动!硬生生扛下了这股冲击!

“在上面!”石惊涛怒吼一声,反手已从破棉袄下抽出一对精钢打造的短柄分水刺,身体如猿猴般向上跃起,直扑屋檐阴影!

几乎同时,两道黑影如同受惊的蝙蝠,从屋檐上飘然而下!一人手中短刀如毒蛇吐信,迎向石惊涛的分水刺!另一人则无声无息,如同鬼魅般直扑刚刚挡下一击、似乎身形不稳的杨断云!手中短剑带着阴冷的寒光,直刺其肋下!

“找死!”杨断云眼中血光一闪!刚刚适应新躯体的生涩感,在生死危机下被瞬间驱散!那被生机重塑、充满爆发力的筋骨在这一刻彻底觉醒!他根本无视了肋下刺来的短剑,身体不退反进,左脚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重重踩入冻土!

“给我开!”

一声暴喝!他双手紧握枪杆中段,以腰为轴,全身的力量如同拧紧的弓弦瞬间释放!沉重的“泣血”枪被他当作一根巨大的铁棍,带着碾碎一切的蛮力,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狂暴的乌光,狠狠抡向扑来的杀手!

这一抡,毫无章法!舍弃了杨家枪所有精妙的刺、挑、扎、点!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砸!

那杀手显然没料到杨断云竟会用如此粗犷、完全舍弃防御的打法!短剑刺出的轨迹已老,变招不及!他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只能仓促将短剑横在身前格挡!

“砰!!!”

如同重锤擂鼓!

乌黑的枪杆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短剑之上!精钢打造的短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弯曲变形!恐怖的力量余势未消,枪杆重重砸在杀手的胸腹之间!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嚎!

那杀手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身体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向后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狠狠撞在巷子对面的墙壁上,如同一个破麻袋般滑落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胸骨尽碎,内脏破裂!

另一边,石惊涛的分水刺已与另一名杀手缠斗在一起,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那杀手见同伴一个照面便被杨断云以如此蛮横的方式击杀,心神剧震,刀法瞬间出现一丝迟滞!

石惊涛何等老辣!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分水刺如同毒龙出洞,刁钻地穿过刀光缝隙!

“噗嗤!”分水刺狠狠扎入对方心窝!

杀手身体一僵,眼中生机迅速消散,软软倒下。

“快走!动静大了!”石惊涛拔出分水刺,急促道,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他看向杨断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后怕。刚才那一枪抡砸,简直如同洪荒巨兽,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杨家枪法的影子?纯粹是力量与速度的碾压!

白素衣早已将几粒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丸弹射在尸体和血迹附近。药丸遇雪即化,腾起一股淡黄色的烟雾,迅速中和了血腥气。她清冷的眸子扫过杨断云:“还能走?”

杨断云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的酸麻和体内因剧烈爆发而翻腾的气血。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具胸口塌陷、死状凄惨的尸体,又看了看手中乌沉沉的枪杆。没有内力的加持,这杆枪似乎变得无比沉重,又似乎……拥有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分量。

“能。”他声音低沉,握紧枪杆,眼神锐利地扫向四周更深沉的黑暗。刚才那埋伏,绝非偶然!

“走!”石惊涛不再犹豫,再次在前引路,速度更快。三人如同融入风雪的影子,迅速消失在陋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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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永济坊。

这里仿佛是临安城光鲜亮丽外表下的一块补丁。低矮歪斜的棚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狭窄的巷道如同蛛网般错综复杂,地面上污水横流,即便在风雪天也冻结不住那股混杂着劣质酒气、汗臭和廉价脂粉的污浊气味。赌档的吆喝声、暗娼揽客的娇笑声、醉汉的咒骂声、孩童的哭闹声……各种声音在寒风中扭曲、交织,形成一种独特的、充满底层生命力的嘈杂。

石惊涛领着两人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间门面不大的铺面前。一块褪了色的旧木匾额斜挂着,上书“回春堂”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铺门虚掩,里面透出昏暗的油灯光和浓郁的药草味。

石惊涛上前,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叩了叩门板。

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眼袋浮肿、带着浓浓睡意的老脸。正是坐堂的薛老郎中。他浑浊的老眼扫过石惊涛,又警惕地看了看他身后的白素衣和背着长枪、气息沉凝的杨断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