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断云以枪拄地,才勉强站稳。左臂、左腿的伤口剧痛钻心,毒素蔓延带来的麻痹感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肩头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痛,阴毒的爪劲在经脉中乱窜。他脸色苍白,嘴唇因剧毒和失血而失去血色,但握枪的手依旧稳定,眼神中的战意和仇恨,如同燃烧的寒冰,未曾减弱半分。
“好枪法…好狠的心!”虞千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可惜,毒入心脉,神仙难救!今日,就让你这杆‘泣血’,真的泣尽最后一滴血!”
他双手缓缓抬起,指缝间再次夹满了幽蓝的蝠镖。这一次,他的气息更加阴冷,显然要全力施为,绝不给杨断云任何机会。
杨断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味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他缓缓抬起“泣血”枪,枪尖遥指虞千夜,枪缨在风中如同泣血。
就在这生死搏杀一触即发之际——
“嗖!嗖!嗖!”
数道细微的银光,毫无征兆地从风波亭残破石柱后方的阴影中激射而出!并非射向场中任何一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虞千夜与杨断云之间空地上的几个点!
“咄!咄!咄!”
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深深钉入冻土,针尾在风雪中急速颤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针身似乎涂抹了某种东西,在雪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奇异光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虞千夜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惊疑不定地看向银针射来的方向。
杨断云亦是心头一凛,强打精神戒备。
只见石柱后,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如同流云般飘然而出。来人一身素白如雪的衣裙,在狂风暴雪中竟不染尘埃,身形飘忽,仿佛没有重量。她脸上蒙着一方同色的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冽如寒潭的眼眸,平静无波,却又仿佛洞悉一切。她左手提着一个藤编的药箱,右手纤纤玉指间,还夹着几枚同样细长的银针。
白衣女子看也未看剑拔弩张的两人,清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三枚兀自颤动的银针,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却毫无温度:“‘血蝠’的毒,混了漠北‘鬼枯藤’的麻痹粉。再妄动真气,毒入心脉,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她的目光落在杨断云苍白的脸上,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事实。
虞千夜面具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这女人是谁?竟然一眼就道破了他蝠毒的底细,还加了料?而且她出现得如此诡异,无声无息!
“多管闲事!”虞千夜厉喝一声,杀机暴涨。不管这女人是谁,胆敢插手,一并杀了!他身形一晃,几枚蝠镖脱手,射向白衣女子的同时,人已如鬼魅般扑上,指爪带风,直取其要害!速度比刚才更快三分!
白衣女子眼神依旧平静,面对激射而来的毒镖和扑杀而至的虞千夜,她不闪不避,只是素手轻扬。
“咻咻咻!”
数点银芒后发先至!并非射向虞千夜,而是射向他扑击路线前方的地面和空中!
“噗噗噗!”
银针没入雪地或钉入树干。就在虞千夜即将触碰到她衣角的瞬间,空气中似乎有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粉尘被他的劲风激起!
虞千夜前扑的身形猛地一僵!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四肢的麻痹感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了一半!他心中大骇!是毒?!什么时候?!
就在他这刹那的迟滞间,白衣女子脚下步伐如同踏着玄奥的星斗,身形如柳絮般轻轻一旋,竟以毫厘之差,堪堪避过了虞千夜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毒爪!衣袂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
与此同时,她一直提在左手的藤编药箱盖子不知何时掀开了一线。一只通体碧绿、仅有指甲盖大小的蟾蜍,闪电般从中弹出,精准无比地撞在虞千夜因扑击而暴露的手腕脉门上!
“呱!”
一声短促怪异的蛙鸣。
虞千夜只觉手腕脉门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热和奇痒瞬间顺着手臂向上蔓延!那感觉,比万蚁噬心还要痛苦百倍!
“呃啊!”虞千夜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身形暴退数丈,惊骇地看着自己手腕上迅速鼓起的一个碧绿色的小包,又惊又怒地盯着那只已跳回药箱、消失不见的碧绿蟾蜍,最后目光死死锁定白衣女子,声音因愤怒和一丝恐惧而扭曲:“‘碧磷腐骨瘴’?!你是药王谷的人?!白素衣?!”
白衣女子——白素衣,轻轻合上药箱盖子,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雪花。她蒙着面纱的脸庞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清冽的眸子转向虞千夜,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血蝠’果然见多识广。此瘴遇血则燃,三日不解,骨肉消融。相府离此不远,秦相爷想必备有良医。你……还不走?”
虞千夜面具下的脸孔因剧痛和奇痒而扭曲抽搐,手腕上那碧绿的鼓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诡异的绿色细纹。他死死盯着白素衣,又怨毒地瞥了一眼强撑着不倒的杨断云,最终,对“碧磷腐骨瘴”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身形一晃,如同受伤的蝙蝠,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风雪密林深处,只留下充满怨毒的余音在风中回荡:“药王谷…白素衣…好!好得很!这笔账,虞某记下了!”
风雪依旧,风波亭残址前,只剩下重伤中毒的杨断云和突然现身、神秘莫测的白衣女子白素衣。
杨断云拄着“泣血”枪,身体因剧毒和伤势而微微摇晃,脸色惨白如雪。他警惕地看着白素衣,沙哑开口:“药王谷…白姑娘?为何救我?” 他无法理解,与世无争的药王谷,为何会卷入这场风波?这女子是敌是友?
白素衣没有立刻回答。她莲步轻移,走到杨断云身前丈许处停下。清冷的目光落在他左臂和大腿外侧的伤口上,那伤口边缘已经开始泛出不祥的青黑色。她又瞥了一眼他肩头深可见骨的血槽,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你的毒,比他深。”白素衣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同山涧寒泉,“蝠毒入体已深,混合了他爪上的阴劲。再拖延半刻,毒入心脉,纵有解药,也难保武功根基。”她说着,从藤编药箱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和一个扁平的银盒,动作不疾不徐。
杨断云心头一沉。他自然知道自身伤势的凶险,但此刻更让他忧心的是岳帅遗骨的下落和那枚金国令牌。他强提一口气:“多谢姑娘援手。但杨某尚有要事……”
“要事?”白素衣打断他,清冽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审视的意味,看向杨断云一直紧握在左手中的那枚暗青色令牌,“是指这个么?”
杨断云下意识地将握着令牌的手往身后一藏,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姑娘知道此物?”
白素衣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到那个曾埋藏岳云战甲残片的浅坑边,蹲下身,伸出带着薄薄丝质手套的纤指,捻起一小撮坑底残留的泥土,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随即,她又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小心地铺在地上,用一根银针,极其谨慎地从坑底挑起几粒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暗红色颗粒。
“此坑非只为埋甲。”白素衣站起身,将手帕递到杨断云眼前,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土中混有‘赤血竭’的粉末。此物性烈如火,剧毒,更可引燃某些阴邪之物。而埋甲之地,通常必有尸骨残留的阴腐之气……两者相遇,极易激发毒火,焚毁一切。昨夜若无人取走甲胄,此刻这里,恐怕只剩焦土。”
杨断云看着手帕上那几粒暗红如凝固血痂的颗粒,再联想到昨夜盗骨者被截杀、岳云战甲不翼而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坑,不仅是藏匿点,更是一个阴险的毁灭陷阱!是谁设下的?目的仅仅是毁掉岳云的甲胄?
“至于这令牌……”白素衣的目光重新落回杨断云紧握的左手,“图腾名为‘鬼车’,乃金国萨满教供奉的九首凶神,象征死亡与战争。金文意为‘敕令’或‘通行’。”
鬼车敕令?金国萨满教?杨断云脑中念头飞转。秦桧的爪牙“血蝠”在此截杀盗骨者,而埋甲之地又出现了金国萨满教的毁灭陷阱和令牌……这绝非巧合!
“姑娘为何知晓这些?”杨断云盯着白素衣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
白素衣的眼神在面纱后平静无波:“我追踪此毒而来。‘赤血竭’非中原常见之物。半月前,临安城西一家药铺失窃,丢失之物中便有‘赤血竭’。盗药者,曾出示过一枚刻有‘鬼车’图腾的令牌。”她顿了顿,清冷的目光似乎穿透风雪,望向临安城中心那权势滔天的方向,“而药铺掌柜,次日便暴毙家中,死状…如同被阴火烧灼五脏。”
线索如同冰冷的锁链,一环扣一环,从相府爪牙“血蝠”,到金国萨满邪神“鬼车”令牌,再到阴毒的“赤血竭”……最终,都隐隐指向那高踞于临安城权力之巅的阴影——秦桧!
杨断云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中燃烧,几乎要压过伤口的剧痛和毒素的麻痹。秦桧!果然是他!勾结金人,戕害忠良,死后连遗骸都不放过!甚至连金国的邪神敕令,都出现在了他一手制造的冤狱之地!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伴随着恶心感猛地袭来,杨断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手中“泣血”枪几乎脱手,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左臂和左腿的伤口,青黑色已蔓延开一大片,肩头的血槽更是传来一阵阵诡异的灼热感,与蝠毒的阴寒交织,如同冰火炼狱。
白素衣看着他迅速恶化的状况,眉头蹙得更紧:“蝠毒与阴劲相冲,已在你经脉中肆虐。若再不救治,神仙难救。”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信我,便跟我走。临安城内,有我落脚之处,可暂避风头,为你拔毒疗伤。”
她看着杨断云,清冽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况且,你想查清风波亭真相,想寻回岳帅遗骨,想弄明白这‘鬼车’令牌与秦桧府中的关联……以你现在的样子,走不出这片林子,更进不了那座‘相府’。”
“相府”二字,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风雪呼啸,吹动白素衣素白的衣裙和面纱,也吹打着杨断云染血的青衫。他拄着枪,半跪在雪地中,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白素衣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
信她?
药王谷向来超然物外,极少卷入朝堂江湖纷争。这白素衣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手段诡异莫测,对金国萨满邪物和相府之事似乎又知之甚深……她是友?还是另有所图的“敌”?
然而,左臂和大腿伤口处传来的麻痹感正快速向心口蔓延,肩头那被阴劲撕裂的伤口更是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搅动。正如她所言,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别说去查相府,恐怕连虞千夜去而复返都抵挡不住。
更重要的是……岳帅遗骨!风波亭的秘密!那枚诡异的金国令牌!
杨断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眼中短暂的清明压过了眩晕。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白素衣。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眼眸里,此刻除了平静,似乎还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悲悯,以及一种洞悉黑暗的沉重。
这眼神,莫名地让他想起了岳帅。
“好!”杨断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不再犹豫,将手中那枚沉重的暗青色“鬼车”令牌,用尽力气抛向白素衣,“令牌…你保管!我跟你走!”
白素衣素手一抄,稳稳接住那枚冰冷的令牌。入手沉甸,那扭曲盘绕的“鬼车”图腾和蝌蚪状的金文,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寒意。她看也未看,随手纳入袖中。
“走!”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行,素白的身影在风雪中飘忽不定,速度却奇快。杨断云强提一口真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拄着“泣血”枪,踉跄着紧随其后。每一步踏在积雪上,都留下一个深陷的血脚印,随即又被风雪迅速掩盖。
风雪更急,彻底吞没了风波亭残址的轮廓,也掩去了所有激战的痕迹。只余下凛冽的寒风,在空寂的荒野中呜咽,如同为逝去的忠魂低唱着一曲不散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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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相府深处。
一间书房,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喧嚣。地龙烧得极旺,温暖如春,空气里浮动着上等沉水香的淡雅气息,与一种若有若无的、更隐秘的、如同陈年血渍混合着草药的味道。
一人身着紫锦便袍,背对着门口,立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他身形略显清瘦,手中握着一卷书,却并未翻动。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窗外被灯火映照得一片朦胧的雪夜庭院。
书房门无声地滑开。
“相爷。”一个阴冷沙哑的声音响起。虞千夜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脸上依旧覆着那冰冷的银制蝠形面具,但气息却明显不稳,露出的脖颈皮肤上,隐约可见几道蜿蜒的碧绿色细纹,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他左手无力地垂着,手腕处包裹着厚厚的白布,仍有暗红色的血渍不断渗出,将白布染出诡异的碧红斑块。
紫袍人——当朝宰相秦桧,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清癯儒雅,保养得宜,三缕长须更添文气。然而,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一种阅尽世情、洞察人心、掌控一切的深沉与冰冷,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虞千夜狼狈的样子和手腕的伤,秦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回来了?东西呢?”
虞千夜面具下的脸孔抽搐了一下,单膝跪地:“属下无能!岳飞的骸骨已夺回,已按吩咐送入‘地藏院’秘库。但…岳云的遗骨,自始至终未曾寻获!风波亭藏甲处,只有残片!另…另有一人搅局,属下…属下未能将其格杀,反中奸人毒手!”他艰难地抬起受伤的左手示意,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怨毒。
“哦?”秦桧的目光在虞千夜手腕那诡异的碧绿红斑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异样,随即恢复如常,“何人能伤你至此?”
“杨断云!杨再兴之子!他使的是杨家‘泣血’枪!”虞千夜恨声道,“还有一人…药王谷,白素衣!此女毒术诡异,属下…属下不慎中了她的‘碧磷腐骨瘴’!”说到“白素衣”三字时,他声音中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杨断云…白素衣…”秦桧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书案边缘缓缓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踱步到书案后坐下,姿态从容。“药王谷…竟也趟进这浑水了?”他语气中听不出多少意外,反而带着一丝玩味,“岳云遗骨…竟真不在那棺中?有趣。”
他沉吟片刻,目光重新投向虞千夜:“杨断云中了你的血蝠镖?”
“两枚!左臂与左腿!属下亲眼所见!”虞千夜肯定道,随即语气又有些不确定,“不过…有那白素衣在…此女医术通神,恐…恐难致命…”
“两枚血蝠镖,外加你的‘玄阴爪’劲入体…”秦桧端起书案上一杯温热的参茶,轻轻呷了一口,语气淡漠,“纵是药王亲至,能保住他一条残命已是万幸。武功?哼,废定了。”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
“至于药王谷…一个离群索居的丫头,翻不起大浪。眼下大事要紧。”秦桧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风波亭那边,可还有别的发现?那杨断云,为何会在那里?”
虞千夜立刻想起那枚令牌,连忙道:“禀相爷!属下在岳云埋甲浅坑附近,发现杨断云捡到一枚令牌!非金非木,暗青色,刻有金国萨满教的‘鬼车’图腾和金文!属下本想夺回,却被白素衣所阻!”
“鬼车令?!”秦桧握着茶盏的手指猛地一紧!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那深邃的眼眸中,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忌惮,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但这异样仅仅持续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惯常的深沉莫测。
“令牌呢?”秦桧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被…被杨断云带走了…或者,落入了白素衣之手。”虞千夜感受到那压力,头垂得更低。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地龙炭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虞千夜因痛苦和压抑而略显粗重的呼吸。
秦桧缓缓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揉按着。几息之后,他才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传令‘地藏院’。”秦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第一,岳飞的骸骨,严加封存,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杀无赦!”
“第二,”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虞千夜,“动用所有暗线,给我查!查清楚那枚‘鬼车’令牌如何会出现在风波亭!查清是谁在岳云埋甲之地布下‘赤血竭’毒火陷阱!此事…必须水落石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三,”秦桧的眼神变得无比阴鸷,“盯死药王谷在临安城的所有据点!发现杨断云和白素衣的踪迹…尤其是那枚令牌的下落…立刻回报!记住,我要活的!尤其是那个白素衣…本相,倒要亲自问问,药王谷的手,何时伸得这么长了!”
“属下遵命!”虞千夜强忍着手腕处钻心蚀骨的痛痒,肃然领命。
“下去吧。”秦桧挥了挥手,语气淡漠,“让府里的供奉给你看看。‘碧磷腐骨瘴’…哼,药王谷的丫头,好毒的手段。”他最后一句,似乎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寒意。
虞千夜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温暖却令人窒息的书房。
厚重的书房门再次合拢,隔绝内外。
秦桧独自一人,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温暖的烛光映照着他清癯儒雅的侧脸,却驱不散那眉宇间凝聚的深沉阴霾。他伸出手,从书案上一个精致的玉盒里,取出一方折叠整齐的素白丝帕。
他缓缓展开丝帕。
帕子质地极好,一角,却赫然用极其细密的金线,绣着一个图腾——线条扭曲盘绕,似龙非龙,似蛇非蛇,充满了邪异诡秘的气息!其形态纹路,竟与杨断云在风波亭浅坑中拾得的那枚“鬼车”令牌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秦桧死死盯着帕角那枚小小的、却令人心悸的金色图腾,眼神变幻不定。突然,他身体猛地一震,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用手帕紧紧捂住嘴,肩膀因剧烈的咳喘而不断耸动。
好一阵,咳嗽才渐渐平息。
秦桧喘息着,缓缓移开捂嘴的手帕。只见那方洁白的丝帕中央,赫然绽开了一小片刺目的、暗红色的血渍!血渍的边缘,正浸润着那枚用金线绣成的、妖异的“鬼车”图腾。
烛光下,染血的图腾,闪烁着不祥而诡异的光泽。
秦桧看着帕中咳出的鲜血,又缓缓抬眼,望向窗外依旧呼啸的风雪。那深沉的眼眸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暗流——有掌控一切的冰冷,也有一丝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忌惮,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缕难以言喻的、如同困兽般的焦灼。
他紧紧攥着那方染血的帕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那丝帕连同上面妖异的图腾一同捏碎!
许久,一丝冰冷彻骨、混合着狠戾与决绝的寒芒,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他缓缓松开手,任由那方染血的丝帕飘落在书案上。图腾浸在血中,妖异更甚。
秦桧伸出手,从书案暗格里取出一份装帧华美的卷宗。他面无表情地将其展开。卷首,赫然是工整的楷书:“臣桧谨奏:与金国议和诸款及划界事宜…”
烛火跳跃了一下,映照着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也映照着秦桧毫无波澜的脸。
他提起一支饱蘸朱砂的御笔,悬停在卷宗上方。鲜红的朱砂,如同凝固的血。
笔尖,稳稳落下。
“准。”
一个浓重、威严、力透纸背的朱砂大字,覆盖了卷宗上原本的谦卑与谋算。
他扔下朱笔,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目光再次扫过书案上那方染血的、绣着“鬼车”图腾的丝帕,眼神深处,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冻结,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与冰冷。
窗外,临安城的风雪,正紧。
风波亭外的血,尚未冷透。
而这座歌舞升平的帝都之下,更深的旋涡与杀机,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