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起漫天碎雪,狠狠抽打在临安城高耸的城墙上。更鼓沉闷,三更已过。白日里尚显巍峨的城墙垛口,此刻在风雪中只余下狰狞而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
两条黑影,鬼魅般紧贴着冰冷的城墙,无声向上攀援。他们动作迅捷,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手指在砖缝间精准地借力,每一次提纵都完美地融入呼啸的风雪声里。城头巡弋的兵丁缩着脖子,呵着白气,搓着手,昏黄的灯笼光晕在风雪中摇曳不定,根本照不见这数丈之下如壁虎游墙的身影。
其中一人率先翻上垛口,伏低身形,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空旷的城头。确认安全后,他朝下方打了个手势。另一个黑影如狸猫般轻盈地翻上,两人汇合,没有丝毫停留,狸伏鼠行,沿着城堞内侧的阴影,迅疾无比地朝着城南方向潜去。雪地上,只留下几道浅得几乎无法辨别的足印,瞬间便被新雪覆盖。
他们的目标明确——城南郊外,荒草丛生、人迹罕至的乱葬岗。
这里,在几天前,草草埋葬了三位震动天下的忠魂:岳飞、岳云、张宪。新土垒起的坟茔,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孤寂,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被风吹得凹凸不平的积雪。没有墓碑,没有香烛,只有呜咽的风声在坟茔间穿梭,仿佛天地也在悲泣。
两条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坟前。一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另一人则迅速拔出腰间的短柄铁锹,动作精准而高效地挖掘起来。铁锹破开冻土的声音被风雪完美地掩盖。泥土被快速翻开,带着刺骨的寒气。很快,一具薄皮棺木的轮廓显露出来。
撬开棺盖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野中显得格外刺耳,却又迅速被风声吞没。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隐隐腐败的气味弥漫开来。棺内,岳鹏举将军的遗骨静静躺着,森然的白骨在雪光映照下,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悲怆。
动手挖棺的黑影没有丝毫犹豫,探手入棺,小心翼翼地将那具沉重的骸骨抱起,用预先准备好的厚重油布仔细包裹。另一人立刻接过包裹,牢牢缚在自己背上。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从挖掘到取骨,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转身便欲按原路撤离。
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
“嗤!嗤!嗤!”
数道极细微的破空声,撕裂风雪,从侧面浓密的枯草荆棘丛中激射而出!那声音短促、尖利,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气息。
负责背骨的黑影反应已是极快,猛地向侧面一拧身,试图闪避。然而暗器来得太过突兀,太过刁钻。他只觉背上一沉,肩胛处传来一阵尖锐冰冷的刺痛,紧接着是火烧火燎般的灼热感蔓延开来!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
“有埋伏!”挖棺的黑影厉声低喝,反手拔刀,雪亮的刀光在夜色中一闪,人已扑向暗器袭来的方向,动作快如奔雷,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
荆棘丛中,几道更快的黑影倏然窜出,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无声地迎了上来。刀锋碰撞,发出几声短促刺耳的“叮当”锐响,火星在风雪中迸溅。挖棺的汉子刀法狠辣,招招搏命,一时间竟将几个黑影逼退半步。然而他眼角余光扫到同伴,心猛地一沉。
那背着岳帅遗骨的同伴,脸色在雪光下已泛起一层诡异的青黑色,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神涣散,嘴唇乌紫,显然暗器上淬有剧毒!他强撑着没有倒下,一手死死护住背上的油布包裹,另一只手也拔出了短刃,但动作已明显迟滞。
“走…带它走!”中毒的汉子嘶声低吼,猛地将背上的油布包裹朝着同伴奋力掷去,自己则踉跄着扑向追来的敌人,完全是舍身阻敌的姿态。
挖棺的汉子目眦欲裂,却知此刻犹豫不得。他伸手凌空一抄,稳稳接住沉重的包裹,毫不恋战,借着同伴以命换来的空隙,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另一个方向——风波亭所在的密林深处——全力冲去!风雪在他身后狂舞,仿佛要将他吞噬。
“追!不能留活口!”一个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从荆棘丛后响起。
几个黑影立刻分出大半,如附骨之蛆般追向那带着遗骨逃遁的汉子。荆棘丛后,缓缓踱出一个身影。他身形高瘦,裹在纯黑的夜行衣里,脸上覆着半张冰冷的银制蝠形面具,只露出一双狭长而毫无温度的眼睛,在暗夜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个因剧毒发作而蜷缩抽搐、渐渐没了声息的盗骨者,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满意的弧度。他俯下身,动作优雅地拔出了死者肩胛处的一枚暗器——那是一枚小巧精钢打造的蝙蝠镖,边缘带着细微的倒刺,在月光下泛着蓝汪汪的诡异色泽。
“血蝠镖下,岂有活口。”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阴冷。他随意地将那枚染血的镖在死者衣襟上擦了擦,收了起来。目光扫过地上那具空棺,又望向风波亭方向,面具下的眼神,冰冷而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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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并未停歇,反而更显狂躁。临安城北,一家不起眼的脚店后院柴房内,却透出昏黄的灯光,在糊着厚厚麻纸的窗棂上投下两个晃动的人影。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烧刀子的辛辣气味,混合着柴草和牲口棚的臊气。
“消息可靠?”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说话的是个精壮的汉子,三十岁上下,脸颊上有一道斜斜的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在昏暗灯光下更显狰狞。他叫石惊涛,丐帮临安分舵的舵主,此刻正盘腿坐在一堆干草上,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粗陶酒碗。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年轻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劲装,身形挺拔如标枪,即使在逼仄的柴房里,也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气度。他面容英挺,眉眼间却凝聚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和风霜。他叫杨断云。此刻,他没有碰酒,只是默默擦拭着一杆用旧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布下透出冰冷坚硬的金属质感。
“可靠。”杨断云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清晰有力,“线报亲眼所见,昨夜三更天,有高手潜入城南乱葬岗,动了岳帅父子的坟。其中一人中了埋伏,当场毙命。另一人负伤,带着东西逃入了风波亭外的林子。”
“带走了什么?”石惊涛猛地灌了一口烧刀子,喉结滚动,眼睛死死盯着杨断云。
“岳帅的骸骨。”杨断云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指尖在包裹的旧布上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另一个坟……岳云少将军的,棺盖被掀开,但里面是空的。”
“空的?!”石惊涛的声调陡然拔高,随即意识到失态,又猛地压低,眼中充满了惊疑和愤怒,“怎么会是空的?难道……”
“有两种可能。”杨断云的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能穿透这破败的柴房,看到风波亭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密林,“其一,消息有误,岳云的遗骨并未葬在那里。其二……”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有人在我们的人抵达之前,就已经取走了岳云的遗骨,或者…岳云遗骨所在之处,根本就是个陷阱。”
石惊涛的脸色在昏黄油灯下变幻不定,刀疤扭曲着:“娘的!秦桧老贼!害死了岳帅父子还不够,连骸骨都不放过!挫骨扬灰吗?!”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柴堆上,干柴发出噼啪的断裂声。
“未必是秦桧。”杨断云缓缓摇头,眼神深邃,“盗骨者身份不明,但下手埋伏的,是‘血蝠’。”
“血蝠?!”石惊涛倒抽一口冷气,眼中瞬间充满了忌惮,“秦桧养在相府里的那条毒蛇?虞千夜?”
“是他。”杨断云确认道,“只有他的‘血蝠镖’,见血封喉,中者立毙,伤口泛青黑,带蝙蝠倒刺痕。昨夜死的那人,线报确认过伤口特征。”
“秦桧的人杀了盗骨者……那盗骨的是谁?金狗的探子?还是……”石惊涛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就是问题所在。”杨断云站起身,将擦拭好的长条形物件重新用布裹紧,背在身后,“秦桧的人出手截杀,说明盗骨者并非受他指使。但盗骨者是谁?为何要盗岳帅遗骨?岳云的遗骨又在何处?风波亭……”他望向柴房那扇破旧木门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门板,锁定了那片充满不祥传闻的亭林,“那里,或许有答案。我必须去一趟。”
石惊涛霍然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不。”杨断云断然拒绝,语气不容置疑,“舵主,临安城内需要你坐镇。秦桧的人既然动了手,必然风声鹤唳,城内各路兄弟的联络、消息传递,不能中断。风波亭,我一人去足矣。”他拍了拍石惊涛的肩膀,那手上传来的力道沉稳而坚决,“若天亮我未归,或传出消息……按备用计划行事。”
石惊涛看着杨断云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和深藏的悲怆,知道再劝无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腰间一个沉甸甸的皮囊塞到杨断云手里:“拿着!上好的金疮药和解毒散,还有信号火筒。小心那条毒蛇!‘血蝠’虞千夜,阴得很!”
杨断云没有推辞,将皮囊贴身收好,抱拳道:“保重。” 随即,他拉开柴房门,身影一闪,便融入了门外呼啸的风雪与深沉的夜色之中,再无痕迹可寻。
石惊涛站在门口,望着那漫天的风雪和漆黑的夜幕,脸上的刀疤在跳动的油灯阴影下显得格外凶悍。他猛地仰头,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岳帅……”他低声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这血仇,兄弟们记着呢!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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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亭,早已名存实亡。昔日或许还有过供人歇脚的亭台,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土坡,几根残破的石柱半埋在积雪和枯草中,如同大地裸露的嶙峋肋骨。亭子周围的树林在风雪中狂舞,枝桠扭曲,发出呜呜的怪响,如同万千冤魂在哭嚎。积雪覆盖了大部分地面,白茫茫一片,但靠近那几根残破石柱的地方,却显出异常的凌乱。
杨断云如同融入风雪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至此。他伏在一丛被雪压弯的茂密荆棘之后,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这片不祥之地。空气中,除了刺骨的寒风和雪的清冷,还残留着一丝极淡、却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是血液凝固后特有的气味。
他的视线迅速锁定几处关键痕迹:
石柱根部,一片积雪被染成了深褐色,尚未完全冻结,显然是新血。旁边散落着几块沾血的碎布片,质地普通,与昨夜盗骨者所穿的夜行衣料吻合。
不远处,地面有激烈打斗的痕迹。积雪被践踏得一片狼藉,露出,一直延伸到石柱旁的血泊处。其中几枚脚印边缘锐利,步幅奇特,透着一种诡异的轻盈感,绝非寻常武人所有——是“血蝠”虞千夜那种顶尖杀手的身法!
杨断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血迹、碎布、打斗痕迹……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昨夜带着岳帅遗骨逃至此地的义士,在此遭遇了“血蝠”及其爪牙的截杀,凶多吉少。遗骨,恐怕已落入秦桧之手。
他强压下心头的悲愤与怒火,目光继续搜寻。按照石惊涛的线报,岳云的棺椁是空的。那么,如果岳云的遗骨未被合葬,最有可能被秘密安置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风波亭附近!这是最危险,也最出人意料的地方。
他的目光掠过残破的石柱、倒塌的亭基、荒草丛生的土坡……最终,停留在土坡背风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个浅浅的凹坑,被枯草和积雪覆盖,但凹坑边缘的泥土颜色,似乎比周围要深一些、新一些,像是近期被人翻动过。
杨断云屏住呼吸,如同最谨慎的猎豹,利用风声和树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他拔出腰间一柄锋利的短匕,小心翼翼地拨开凹坑上覆盖的枯草和浮雪。
坑很浅,显然只是临时挖掘。坑底……空空如也!
只有几片零散的、深褐色的铁甲残片,半埋在泥土里。那甲片形制独特,边缘带着熟悉的卷云纹饰,厚重而坚固,正是岳家军高级将领才能配备的步人甲!尤其是一片较大的护心镜残片,上面还残留着兵器劈砍留下的深刻凹痕,以及大片干涸发黑的血污,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曾经承受的惨烈攻击。
这是岳云的甲胄残片!
杨断云瞳孔骤然收缩。岳云的遗骨不在棺中,连他的战甲也被挖出藏匿于此?可为何只剩下残片?甲胄的主体呢?被谁取走了?取走甲胄的目的又是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如同冰锥,刺入他的脑海。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冷、染血的甲片残骸,仿佛能触摸到少将军临死前不屈的英魂。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在拨开坑底一片松软泥土时,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小物件。
杨断云动作一顿,小心地将那东西挖了出来。拂去泥土,一枚小巧的令牌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令牌非金非木,入手沉重冰凉,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质感,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青色,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令牌的一面,刻着一个极其复杂、从未见过的诡异图腾:线条扭曲盘绕,似龙非龙,似蛇非蛇,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和威压。另一面,则刻着几个弯弯曲曲、如同蝌蚪般的文字——是金文!
金国令牌!
杨断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金人人的令牌,为何会出现在埋葬岳云战甲残骸的浅坑里?昨夜盗取岳帅遗骨的,是金人?还是说……昨夜盗骨者与秦桧的“血蝠”在此激战,而这枚令牌,是某个金人高手不慎遗落?秦桧与金人……
念头如同电光石火,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警兆骤然从脊椎炸开!那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
“咻——!”
一道细微到极致的破空声,几乎被风雪的呼啸完全掩盖,却带着致命的寒意,从侧面一株老树虬结的枝桠阴影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杨断云的后心!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幽蓝的残影!
正是“血蝠镖”!阴毒、刁钻,无声索命!
杨断云在警兆生起的瞬间,身体已如绷紧的弓弦般做出反应!他没有试图回头或闪避那快如闪电的飞镖,而是猛地向前一个贴地翻滚!动作迅猛得如同被惊动的狸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心要害。
“噗!”
血蝠镖擦着他的左臂外侧掠过,锋利的倒刺撕裂了青布衣衫,带起一溜血珠!一股阴寒锐利的刺痛感瞬间从伤口蔓延开来,伴随着一丝令人麻痹的灼热。剧毒!
翻滚的同时,杨断云右手已闪电般拔出背后的长条包裹,手腕猛地一抖!包裹的旧布寸寸碎裂,一道乌沉沉的寒光如同蛟龙出水,带着撕裂风雪的尖啸,骤然亮起!
枪!
一杆通体乌黑、枪尖却雪亮如银、散发着森然杀意的丈二长枪!枪身古朴,布满暗哑的云纹,枪缨是褪色的暗红,如同凝固的鲜血。此枪一出,一股惨烈、悲怆、不屈的战意瞬间弥漫开来,仿佛有无数英魂在枪尖咆哮!
杨断云单手持枪,身体在翻滚中强行拧转,借势将长枪化作一道势大力沉的乌光,横扫向飞镖袭来的方向——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树!
“轰!”
枪杆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老树一根粗壮的横枝上!积雪和碎冰簌簌落下。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蝙蝠,在枪杆砸中的前一瞬,轻飘飘地从树枝阴影中滑落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在雪地上,距离杨断云不过三丈。
来人全身裹在漆黑的夜行衣里,脸上覆着那标志性的、闪烁着幽冷银光的蝠形面具。正是“血蝠”虞千夜!他狭长的眼睛透过面具孔洞,冰冷地注视着杨断云,以及他手中那杆散发着惨烈气息的长枪,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杨断云?”虞千夜的声音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沙哑而阴冷,“杨再兴的余孽?果然是你。这杆‘泣血’枪……倒真是怀念的味道。”他微微歪了歪头,目光扫过杨断云左臂渗血的伤口,一丝残忍的笑意从面具下透出,“中了我的‘蝠吻’,滋味如何?这临安的风雪,埋你这点余烬,也算应景。”
杨断云缓缓直起身,长枪斜指地面,枪尖的寒芒在风雪中吞吐不定,如同毒蛇的信子。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痹和灼痛,但他握枪的手稳如磐石。他盯着虞千夜,眼神如同万载寒冰,那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虞千夜。”杨断云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风波亭的血债,昨夜的血债,杨家的血债…今日,一并清算!”
风雪更急,卷起地上的积雪,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迷蒙的屏障。冰冷的杀意,比这腊月的寒风,更加刺骨。
“清算?”虞千夜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嗤笑,如同夜枭啼鸣,“凭你这点残火?”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一动,数点幽蓝的寒芒已悄然夹在指缝之间。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残影!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风雪,原地消失!下一瞬,冰冷的杀意已迫近杨断云左侧三尺之内!数点蓝芒呈品字形,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直取杨断云咽喉、心口、丹田三大要害!角度刁钻至极,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正是“血蝠镖”的索命绝技——蝠影三叠!
杨断云瞳孔骤缩!虞千夜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毒镖未至,那股阴寒锐利的劲风已然刺得他肌肤生疼。左臂的伤口在毒素侵蚀下传来阵阵迟滞感,更是雪上加霜。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杨断云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他不退反进,左脚猛地向前踏出半步,重重踩入冻土,腰身如大弓绷紧,全身的力量瞬间灌注于右臂!
“呜——!”
那杆乌沉沉的“泣血”枪发出一声凄厉的破空尖啸!枪身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道狂暴的黑色旋风,以枪代棍,施展出杨家枪法中最为刚猛无俦的杀招——“崩山势”!
枪影如山崩海啸,乌沉沉的枪杆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横扫而出!范围笼罩身前数尺!不求精准格挡每一枚毒镖,只求以绝对的力量和范围,强行崩开这索命的品字袭杀!
“叮!叮!噗!”
两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和一声闷响几乎同时炸开!
乌黑的枪杆精准地扫中了射向咽喉和心口的两枚血蝠镖,将其狠狠磕飞,火星四溅!然而,射向丹田的那一枚,角度实在太过阴毒,枪杆的狂风只来得及将其微微扫偏!
“噗嗤!”
第三枚血蝠镖狠狠扎进了杨断云左大腿外侧!倒刺瞬间深入皮肉!
“呃!”杨断云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左腿一软,几乎跪倒。一股比手臂上强烈数倍的阴寒剧痛和麻痹感,如同毒蛇般顺着大腿血脉急速向上蔓延!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眩晕和重影。
虞千夜眼中幽光大盛!就是现在!他如同附骨之蛆,趁着杨断云中镖受创、身形迟滞的刹那,整个人揉身扑上!右手五指成爪,指甲在雪光下泛着蓝汪汪的诡异色泽,带着腥风,直掏杨断云的心窝!左手则并指如刀,悄无声息地削向杨断云持枪的右手手腕!爪风凌厉,指刀阴毒,上下齐攻,皆是致命杀招!这一扑,当真如吸血蝙蝠扑向猎物,狠辣迅捷到了极点!
生死一线!
杨断云眼中血丝迸现!剧烈的毒素侵蚀和伤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杨再兴血脉的凶悍!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咸的液体和剧痛瞬间冲散了脑中的眩晕!
“嗬!”吐气开声,如同惊雷炸响!
他竟完全不顾虞千夜掏向心口的毒爪和削向手腕的指刀!在那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一个虞千夜完全无法理解的疯狂举动!
杨断云左脚强忍剧痛,再次猛地向前踏出,身体不退反进,主动迎向虞千夜!同时,他紧握“泣血”枪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拧一抖!
“嗡!”
枪身剧烈震颤!那原本因横扫而力量用老的枪势,竟在这不可思议的抖腕之下,于不可能处再生新力!枪头如同毒龙抬头,带着一股惨烈决绝的螺旋劲力,由下而上,撕裂风雪,直刺虞千夜因前扑而微微暴露的咽喉!
杨家枪秘传——回马枪!不,是比回马枪更凶险、更惨烈的搏命杀招——同归于尽的“断魂刺”!以自身空门大露为饵,换取这绝命一枪!
枪出无回!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虞千夜面具下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一股致命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他万万没想到,杨断云在中了他两枚血蝠镖、剧毒侵体的情况下,竟还能使出如此凶悍惨烈的搏命枪法!那枪尖上凝聚的惨烈杀意和螺旋劲气,让他脖颈处的皮肤都感到了撕裂般的刺痛!
掏心?削腕?就算得手,自己的咽喉也必然被这一枪洞穿!
电光石火间,虞千夜那属于顶尖杀手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保命!他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怪啸,前扑的身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强行扭曲,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硬生生向侧面横移了半尺!同时,掏心的毒爪和削腕的指刀仓促变招,化为格挡!
“嗤啦!”
雪亮的枪尖带着螺旋的劲风,擦着虞千夜的脖颈掠过!锋锐的枪气瞬间撕裂了他脖颈处的黑色衣料,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冰冷的死亡触感让虞千夜浑身汗毛倒竖!
而杨断云的左肩处,也被虞千夜变招后仓促挥出的爪风扫中,“嘶啦”一声,青布衣衫碎裂,肩头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槽,皮肉翻卷,瞬间染红!毒爪虽未抓实,但那爪风蕴含的阴毒劲力已透体而入,与腿上的蝠毒交织,如同两条毒蛇在他体内疯狂噬咬!
“砰!”
两人身影交错而过,各自踉跄数步才稳住身形。
风雪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
虞千夜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血痕,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怒和后怕,随即化为更加浓郁的阴毒。刚才那一枪,只差分毫,他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这个杨断云,简直是个疯子!